暗河的水流总算把我们吐了出来。
漂了不知道多久，水流渐缓，前面出现了一片乱石滩，地势也开阔了些。我们连滚爬爬地挣扎上岸，瘫在冰冷的石头上，一个个跟死狗似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天还是黑的，但远处天际已经透出点灰蒙蒙的亮色，快天亮了。冷风一吹，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冻得人直哆嗦。
小子趴在那儿，咳得肺都要出来，吐了好几口河水。凝姐情况最糟，肩头的伤被水泡得发白肿胀，边缘开始泛出不祥的青黑色，她咬着牙，摸出最后一点伤药粉抖上去，疼得额头青筋暴起，愣是没哼一声。
我把秦秀莲小心放在稍干爽点的石面上，自己也瘫在一旁，右胳膊彻底没了知觉，就剩下一阵阵钝痛。左手摸索着掏出那块“地脉乳髓”，它现在温吞吞的，光也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像是耗尽了力气。还有那枚铭牌，冰冷地硌在掌心。
黑矿镇…黎叔用命换来的指引。那地方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善地。
歇了约莫半炷香，稍微缓过点气。凝姐挣扎着站起来，脸色白得吓人，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不能歇了…得赶在异管司大队人马封锁这一片之前，找到进去的路。”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下游远处一片更加深邃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阴影：“那边…应该就是黑矿镇的边缘入口之一。以前是个废料排放口，后来塌了大半，知道的人不多。”
没得选。我和小子互相搀扶着起来，再次抬起秦秀莲，跟着凝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阴影挪去。
越往前走，空气里的味道越难闻。河水带来的土腥气渐渐被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硫磺、还有某种…腐烂油脂的恶臭取代。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变得不同，泥土里混杂着越来越多的矿渣和碎煤块，甚至还能看到一些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铁轨和矿车残骸。
地势逐渐升高，我们爬上一道缓坡，眼前的景象让人心头一沉。
前方是一片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过的山坳。山坳里，密密麻麻布满了低矮破败的石头房子，大多已经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更高处，则是如同巨兽骨架般林立的废弃井架、选矿厂和生锈的传送带，沉默地矗立在渐亮的天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整个镇子死气沉沉，看不到一点灯火，听不到一丝人声，只有风声穿过那些钢铁骨架时发出的呜咽，像无数冤魂在哭嚎。
这就是黑矿镇。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压抑窒息。
“入口在那边。”凝姐指着一处靠近山脚、被大量矿渣和坍塌物半掩着的巨大水泥管道口。那管道直径足有两三人高，但大部分已经被堵死，只留下顶端一个歪斜的、黑黢黢的缺口，像一张扭曲的嘴。
我们艰难地爬上半人高的矿渣堆，靠近那管道口。恶臭越发浓烈，几乎让人作呕。
管道口那残破的水泥边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如同干涸血迹般的锈蚀物，踩上去嘎吱作响，异常酥脆。而在这些锈痂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些深黑色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脉络，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小子吓得差点从矿渣堆上滑下去。
凝姐眉头紧锁，用短棍小心地刮开一点表面的锈痂，露出底下那蠕动的东西。那根本不是血管，而是一种介于植物根须和真菌菌丝之间的诡异活物，透着浓浓的不祥。
“是‘蚀根’…”凝姐声音干涩，“‘秽源’泄露污染大地后滋生出的东西…它们以金属和残余能量为食，会不断侵蚀扩张…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抬头看向那黑黢黢的管道深处，里面吹出的风带着一股更加阴冷腐朽的气息。
“还要进去吗？”小子声音发颤。
“还有退路吗？”我反问一句，咬了咬牙，“走！”
凝姐打头，我背着秦秀莲居中，小子断后，三人依次钻进了那狭窄的管道缺口。
里面空间比想象的要大，但更加令人不适。管道内壁也覆盖着厚厚的、不断蠕动增生的“蚀根”，踩上去软腻恶心。空气浑浊不堪，那恶臭几乎凝成实质，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管道向下倾斜，深不见底。我们只能借着凝姐短棍上那点微光，小心翼翼地在滑腻的“蚀根”地毯上向下摸索。
走了大概百来步，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摇曳不定的火光？还有人声？
我们立刻停下，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声音是从管道一个侧面的破口传来的，听起来像是…争吵？
一个粗嘎的男人声音吼道：“…妈的！分明是往这边跑了！血迹还新鲜着呢！”
另一个尖细些的声音带着恐惧反驳：“追个屁！这鬼地方邪门得很！刚才那影子你没看见？根本不是人！再追下去，小命都得交代在这！”
“废物！叶队长下了死命令！抓不到那丫头，咱们回去都得吃枪子儿！”
“那也比现在被不知道啥玩意儿吃了强！要追你追！老子不奉陪了！”
接着是一阵推搡和脚步声，似乎那两人起了内讧，然后脚步声朝着远离我们的方向快速消失。
是异管司的搜捕队员！他们果然已经摸进来了！还在内讧？他们说的“影子”是啥？
我们互相对视一眼，更加小心地摸到那个破口处，偷偷向外望去。
外面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矿洞大厅。厅中央生着一小堆篝火，旁边扔着几个空罐头盒和包扎用的带血纱布，显然刚才那两人在这里停留过。
而就在篝火光芒照耀不到的角落阴影里，地面上赫然有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一直滴落延伸向大厅另一条更深的通道。
血迹旁边，散落着几片被撕裂的、带着异管司标识的布料。
凝姐眼神一凝，低声道：“他们减员了。看这出血量，伤得不轻，或者…”
她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这黑矿镇里，除了异管司，还有别的“东西”在活动。而且那“东西”，似乎更凶。
“跟着血迹走？”小子小声问，“说不定能找到他们落单的…”
“不行。”凝姐摇头，“太危险。我们得避开他们，直接去找‘节点’。”
她再次拿出那张兽皮地图，就着篝火的余烬仔细比对方位。“从这个大厅往西北方向，应该有一条废弃的维修通道，能绕过主要矿区，直接通往…‘炉心大厅’的侧面。黎叔标记的‘第一节点’，很可能就在那附近。”
炉心大厅？听名字就不是好地方。
我们悄悄退出管道，绕开那堆篝火和血迹，沿着矿洞大厅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向西北角移动。
大厅里堆满了废弃的矿车和 machinery，锈蚀得不成样子，很多都被那种“蚀根”包裹缠绕，如同披上了一层恶心的黑色血管网。空气里那股铁锈和腐臭味儿更浓了。
偶尔能听到远处通道里传来隐约的枪声和短促的惨叫，显然是异管司的人还在和镇子里的“东西”交火。
有惊无险地摸到西北角，果然找到一个被半塌方石块掩埋了小半的拱门，门上有一个模糊的齿轮标志。后面是一条狭窄向上的铁制楼梯，锈蚀得厉害，看上去很久没人走了。
“就是这儿，上去。”凝姐示意。
小子打头，凝姐断后，我背着秦秀莲夹在中间，小心翼翼地踏上那嘎吱作响的铁梯。
楼梯旋转向上，走了大概三四层楼的高度，顶端是一扇虚掩着的、锈死的铁门。小子用力推了几下，才推开一条能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灼热、金属熔炼、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邪恶能量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挤出铁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火山口内部的环形平台。平台下方深处，是一个望不到底的巨大深渊！深渊之中，涌动着暗红色的、粘稠的、如同岩浆般的光雾，不时有巨大的气泡从底下翻涌上来，破裂开，散发出灼热的气浪和那股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
而就在我们对面，环形平台的另一侧，矗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由某种黑色金属铸造的复杂机械结构，它如同一个丑陋的心脏，无数粗大的管道和线缆从它身上延伸出来，刺入四周的岩壁，或者直接探入下方的红光深渊之中！机械结构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和巨大的损伤裂口，许多地方还在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发出嗡嗡的噪音。
这就是“炉心大厅”？这玩意儿就是黑矿镇的“心脏”？
在那巨大机械结构的下方，靠近深渊的位置，有一个明显是后来加装上去的、由无数银色符文金属板拼接而成的复杂装置，它散发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微弱却纯净的能量波动，勉强镇压着从机械裂口和深渊中不断渗出的暗红能量。
那，应该就是黎叔说的“封印”？
但此刻，那银色封印装置上，已经出现了好几道刺眼的裂纹！暗红色的能量如同污血般从裂纹中不断渗出，侵蚀着周围的符文！整个装置的光芒都在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在那即将破碎的封印装置旁边，竟然站着几个人影！
不是异管司的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样式古老的灰色长袍，脸上戴着遮挡面容的无面面具，正围绕着封印装置，手里拿着各种奇特的工具，似乎正在…加速破坏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封印？！
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托着一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不祥黑光的棱形晶体，那晶体正不断吸收着从封印裂纹中渗出的暗红能量！
是“伪月”？！黎叔警告过要小心的那些人？！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想彻底破坏封印？！
“住手！”凝姐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就红了，想都没想就厉喝出声！
那些灰袍人动作猛地一滞，齐刷刷地转过头，无面面具对准了我们这边。
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杀意，瞬间锁定了我们！
与此同时，下方那巨大的机械结构，仿佛因为封印的进一步松动，猛地发出一声痛苦不堪的、震耳欲聋的金属呻吟！
轰隆隆隆——！！！
整个炉心大厅，剧烈地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