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铁皮被冻得嘎吱作响,仿佛在为车间里这群绝望的汉子们奏响哀乐。
工人们的呼吸在零下的空气里凝成白雾,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技术人员特有的“这题超纲了,我选择原地去世”的表情。
陈铁生,这位兵工厂的技术总负责人,两鬓的白发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又多了几根。
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大帅,不是兄弟们撂挑子。‘耐热合金’的配方,小鬼子捂得比自家婆娘还紧,咱们试了上百次,烧出来的全是废铁疙瘩。现在德国那帮金毛技师也跑路了,这台‘奉天3’的心脏,咱们……是真的安不上去啊!”
他话音刚落,跪在最后一台德国进口柴油机旁的林振华,一个三十出头的技术狂人,猛地用拳头砸了一下冰冷的地面。
这个平日里把图纸当圣经的男人,此刻眼眶通红,额头死死抵着那闪着金属光泽的发动机缸体,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试过了,真的试过了!每一个零件我们都拆解分析,每一个数据我们都反复验算,可就是不行……我们不是不想造,是大帅,我们真的造不出来啊……”
整个车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在呜咽。
工人们低着头,那是一种被技术壁垒死死摁在地上摩擦后的无力感,一种眼睁睁看着国之重器变成一堆废铁的耻辱。
一直背着手沉默不语的张作霖,缓缓转过身。
他的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重的“咔、咔”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从陈铁生霜白的头发,扫到林振华颤抖的肩膀,最后落在那台被众人奉若神明的进口发动机上。
就在这时,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面板在眼前悄然浮现。
【核心技术“耐热合金”封锁度:97%】
【警告:宿主精神感召力受技术壁垒压制,嘴炮奖励稀释至30%】
张作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好家伙,连系统都告诉我光耍嘴皮子没用了,这帮技术宅已经彻底进入贤者时间,讲再多“家人们,听我把话讲完”都没用。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快要凝固。
然后,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炸响在整个车间:“都他娘的给老子把头抬起来!谁说咱东北人只会跟在洋人屁股后面吃饭?!”
上午,铸钢厂。
冲天的高炉喷吐着灼热的气息,将周围的严寒驱散得一干二净。
工人们按照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用粗大的铁链将那台全奉天最后的宝贝疙瘩——进口柴油发动机,吊装到了高炉的投料口正上方。
赤红的钢水在炉内翻滚,散发着硫磺和毁灭的气息。
每一个人的心都随着那台悬在半空的发动机,提到了嗓子眼。
奉天省总参议王化一,一路小跑着赶来,身上的貂皮大氅都跑歪了。
他气喘吁吁地拦在张作霖面前,急得满头大汗:“大帅,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这可是最后的样机了,是咱们研究的唯一希望!留着它,哪怕每天拆一个螺丝下来研究,也比……也比当废铁熔了强啊!”
张作霖闻言,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带着三分轻蔑,七分决绝:“留着?王总参议,你告诉我怎么留?留着让它天天提醒我们,离了洋人的家伙,咱们就是一群废物?留着让那帮工程师天天对着它烧香磕头,指望哪天祖师爷显灵,把配方托梦给他们?老子要的是能上战场杀敌的坦克,不是供在庙里的洋菩萨!”
话音未落,他一把从旁边卫兵手里抢过一把硕大的锻铁锤,双臂肌肉坟起,青筋暴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锤砸在了固定铁链的巨大链扣上!
“哐当——!”
一声金属断裂的巨响。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台承载着奉天工业最后希望的发动机,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坠入了下方翻滚咆哮的赤红钢水之中。
“哗啦——!”
钢水被砸得冲天而起,火星四溅,仿佛一朵绚烂而残忍的烟花。
发动机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瞬间就被超过一千五百度的铁水吞噬,连带着所有人的幻想,一同化为乌有。
张作霖扔掉铁锤,通红的火光映照着他狰狞的面庞。
他伸出手指,指着那锅翻滚得更加剧烈的钢水,对着所有目瞪口呆的工人怒声咆哮:“都给老子看清楚了!从今天起,谁他娘的再敢跟老子说一个‘造不出’,老子就让他脱光了跳进去,把里面的螺丝给老子一颗颗捞出来!咱东北的工业,宁可从一堆铁疙瘩重新开始,也绝不能跪着活!”
正午,熔炉观测台。
工人们被张作霖的暴行和狂言震得魂不附体,一个个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只有那些常年与高炉为伴的老工匠,还恪守着自己的职责。
“老炉头”李麻子,眯缝着他那双被烟火熏了三十年的眼睛,透过特制的观测镜,死死盯着炉内钢水的颜色变化。
突然,他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后退半步,口中低喝一声:“不对劲儿!”
他身边的学徒连忙问:“师傅,咋了?是温度不够,还是料下早了?”
“都不是!”李麻子一把抢过徒弟手里的观测镜,再次凑了上去,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铁水里头……有怪光!亮得邪乎!我操,你们看……那里面好像有三个人影在搅和!”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吓得“妈呀”一声,连连后退,仿佛那高炉里煮的不是钢水,而是什么妖魔鬼怪。
在他们看来,这肯定是那台洋机器的“魂”在作祟。
唯有技术总负责人陈铁生,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他推开众人,不顾灼人的热浪,冲到观测台前,抢过观测镜就往炉心看去。
刹那间,透过镜片,他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翻滚的赤红钢水中,三道模糊而伟岸的虚影若隐若现。
一道身影,身穿晚清工服,手持一把巨大的黄铜卡尺,神情严谨;一道身影,身披铁路督办的制服,手中展开一卷泛黄的图纸,指点江山;最后一道身影,则穿着笔挺的洋装,一手拨动着一把乌木算盘,一手指向炉心,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正是晚清洋务运动的先驱,中国近代科学的奠基人徐寿;“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以及那位一生饱受争议,却亲手缔造了中国第一支近代海军和工业体系的李鸿章!
“是他们……真的是他们……”陈铁生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激动。
他扔掉观测镜,状若疯癫,指着高炉嘶声大喊:“我昨晚做梦!我真的梦见他们仨了!他们告诉我,‘德传俄甲中冲压,三法合一,方可破锁’!德国人的传动技术,毛熊的装甲铸造法,再加上我们自己的冲压工艺,三种法子合在一起,才能打破封锁!”
话音落下的瞬间,张作霖的脑海中,系统提示音如洪钟大吕般轰然响起!
【检测到强烈工业意志共鸣……先贤之魂被唤醒……】
【特殊事件触发:匠魂融合·激活!】
【警告:技术封锁正在遭受反噬,封锁壁垒出现裂痕!】
下午,实验车间。
整个兵工厂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所有人都在疯狂地运转。
林振华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骇人的精光。
他根据陈铁生颠三倒四却又无比清晰的口述,将那句“德传俄甲中冲压”奉为圭臬,重新开始调配合金比例。
“锰加三点二,铬加二点七,再加咱们自己炼的土法钨钢……”林振华一边报数,一边亲自操作,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背。
就在他准备将最后一批锰矿粉倒入坩埚时,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林工,等一下!”
说话的是他的徒弟,外号小虎子,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小伙。
他指着配方草稿,急切地说:“林工,你看,这个锰含量比德国标准高了快两成!咱们从鞍山拉回来的铁矿石,我偷偷化验过,本身锰含量就偏高。再加这么多,按照书上说的,这钢板造出来,一炮就得脆成冰糖葫芦!”
林振华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猛然醒悟!
“我操!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他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对啊!咱们一直拿德国人的标准当圣经,可咱们的矿,咱们的焦炭,咱们的炉子,都不是德国货!咱们的铁矿,是硬中带脆!不能生搬硬套!”
他一把撕掉旧的配方,抓起笔在新的图纸上飞速书写,口中念念有词:“不能用德国的垂直锻压,得用沙俄的斜角压力淬火法,先给钢材塑形,再用咱们本土摸索出来的双段式冲压,消除内应力!德传是思路,俄甲是方法,中冲压才是咱们自己的根本!”
这一次,当一小块全新的合金装甲板,在经过复杂的工艺后被浇筑出来,冷却成型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老炉头李麻子走了上来,他没用任何仪器,只是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钢板上轻轻一敲。
“铛——!”
一声清脆悠长,充满了韧性的金属回音,在车间里回荡。
李麻子咧开满是黄牙的嘴,笑了,笑得比娶媳妇还开心:“成了!听听这动静,闷而不散,清而不脆!这声音,是咱东北人自己的骨头!”
深夜,兵工厂档案室。
灯火通明,王化一将一份刚刚拟好的拨款令,小心翼翼地呈到张作霖面前。
他的手有些微抖:“大帅,这是您要的‘自研救急金’,十万块现大洋。兵工厂账上所有的活钱,全都押在这‘奉天3改’项目上了……这要是成了,皆大欢喜。要是不成,明年开春,兄弟们的军饷……恐怕都得砍半了。”
张作霖拿起笔,看都没看上面的数字,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吹干墨迹,将拨款令推了回去,声音低沉而坚定:“钱没了可以再抢,机器坏了可以再造。但咱东北三十万兄弟的命,不能捏在洋人手里。这钱,花得值。”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铸钢厂那依旧熊熊燃烧,照亮了半个夜空的炉火。
那跳动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演变成了一支由无数钢铁巨兽组成的洪流,正发出震天的轰鸣,碾过白山黑水,碾过对马海峡,一直碾到那樱花盛开的东瀛列岛。
他眼前的系统面板,也适时地更新了数据。
【匠魂融合进度:38%】
【本土技术权重:显着提升↑】
【对日技术依赖度:↓降低至52%】
这一夜,奉天兵工厂的炉火彻夜不熄,而那个需要对洋人卑躬屈膝的时代,已经伴随着那台坠入钢水的发动机,开始分崩离析。
炉火的光芒,撕裂了奉天沉寂的夜空,宛如一头苏醒的钢铁巨兽,在黑暗中睁开了赤色的独眼。
这异常的光亮,不仅映照在兵工厂每个人的脸上,也同样刺痛了某些躲在阴影里,习惯了俯瞰这片土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