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政南的木屋前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老赵头的孙女,那个叫赵秀芹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脸因为奔跑而通红,眼睛里还带着昨夜的惊悸未消。
“闵…闵大哥!”她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我…我爷爷…他…他…”
“慢慢说,”闵政南正在屋外空地上处理一张新猎的鹿皮,闻言放下手中锋利的剥皮刀,“赵老爷子怎么了?”
“他…他天不亮就催我来问你!”赵秀芹拍着胸口顺气,声音带着急切,“非要问清楚,你昨天是不是真的去了鬼见愁那个山坳?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把那东西给…给降住了?” 她说到“那东西”时,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深深的敬畏和恐惧。
闵政南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脸上没什么波澜:“嗯,去了。那东西,现在跟着我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闵政南如此平静地承认,还是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喃喃道:“真…真的…爷爷说对了…”
她定了定神,想起爷爷的嘱托,赶紧道:“爷爷还说…说…要是真的,他…他想求你个事儿…他想…想看看它!”赵秀芹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要求匪夷所思,脸上露出为难和害怕交织的神色。
“看看它?”闵政南眉梢微挑。这老赵头,胆子倒是不小。
“是…是啊!”赵秀芹连连点头,“爷爷说,当年被那东西吓得差点丢了魂,这口气憋了几十年了!他说…他说只要你答应让他看一眼,上次那群狼的皮子和肉,他分文不要,全归你了!就…就当是他的‘看票’钱!” 小姑娘把爷爷的原话复述出来,自己都觉得爷爷是不是老糊涂了,为了看一眼差点害死自己的精怪,连那么值钱的狼货都不要了?
闵政南还没答话,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从林子小路上传了过来:
“没错!就是这话!老头子我亲口说的!”
只见老赵头拄着他那根油光水滑的枣木棍,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他脸色有些发白,但一双老眼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闵政南,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执拗。
“闵小子!”老赵头走到近前,声音洪亮,“老头子我这辈子,在山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豺狼虎豹见得多了,从没怵过!就当年鬼见愁那一回,被那黄皮子…咳,被那位‘黄鼠狼’…给折腾得差点见了阎王!这事儿成了我心里的疙瘩,一辈子的心病!如今听说你把它降住了,老头子我…我就想看看它!看看它现在是个啥模样!了了这桩心事!”
他顿了顿,用力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地嚷道:“你只管带来!老头子我活了这把岁数,够本了!还有啥可怕的?!不就是一只成了精的黄皮子嘛!当年它吓我,如今我就想看看它被你收服的样子,解解气!那批狼货,老头子说话算话,半只都不要了,全送你!”
闵政南看着眼前这个须发皆白却梗着脖子、一副豁出去架势的老猎人,沉默了片刻。他能感受到老赵头话语里那份积压了几十年的不甘和强烈的好奇。这老头,骨子里那股猎人的犟劲儿和不服输的脾气,还没被岁月磨平。
“老爷子,”闵政南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见见可以。不过…您确定?我怕您见了,晚上睡不着觉。”
“睡不着觉?”老赵头胡子一翘,嗓门更大了,“笑话!老头子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年它迷我,吓我,差点害死我,我都没死成!如今它被你降住了,我还怕它作甚?!看一眼还能少块肉不成?你只管带来!就在这儿看!老头子我要是眨一下眼,皱一下眉,我老赵头三个字倒着写!”
赵秀芹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爷爷!您别逞强了!那…那东西邪性得很!看了有啥好?”
“你懂什么!一边去!”老赵头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睛只盯着闵政南,“闵小子,给个痛快话!行,还是不行?”
闵政南看着老赵头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行。既然老爷子执意要看,那就看。不过,它现在不方便白天出来。这样吧…”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又看向老赵头:“今晚后半夜,子时三刻(午夜十二点),让它去您家门外见您。您看如何?”
“后半夜?子时?”赵秀芹吓得脸都白了,那是传说中阴气最盛的时候啊!
老赵头却是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好!就子时!有胆量!老头子我就在家等着!点上油灯,敞着门缝!我倒要看看,这折腾了我半辈子的‘黄鼠狼’,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直面“仇敌”、一雪前耻的场面,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兴奋的红晕。
“爷爷!”赵秀芹急得快哭了。
“闭嘴!就这么定了!你现在可以回家了,晚上我得见一见老朋友”老赵头一锤定音,拄着拐杖,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就走,仿佛不是去等一个精怪,而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战。
深夜十二点过后,堂屋里,一盏豆大的油灯放在八仙桌上,火苗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摇晃的阴影。老赵头端坐在桌旁一张太师椅上,腰杆挺得笔直。他换上了一身压箱底的、洗得发白的旧褂子,头发也特意拢了拢,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壶温好的烧酒,一个粗瓷碗,还有他那杆擦得锃亮的猎枪——枪就靠在手边。
他抿了一口烧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试图压下心头那丝随着夜色加深而悄然滋生的寒意。他努力回想着白天自己豪气干云的话语:“够本了!还有啥可怕的?” 是啊,都这把年纪了,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怕个球!不就是一只黄皮子吗?现在都被闵小子降服了,还能翻出天去?他就是想看看,看看那差点害死自己的玩意儿,现在在闵小子手下是个什么怂样!解气!必须解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油灯的火苗似乎越来越弱,屋子里显得愈发昏暗阴森。窗外的风刮过树梢,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什么东西在哭。老赵头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握着酒杯的手心有些冒汗。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门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目光死死盯着跳跃的灯花。
“不怕…不怕…”他低声给自己打气,“老头子我猎过熊瞎子,斗过野猪王…一只黄皮子…算个…”
“嗒…”
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像是小石子落在院门外的泥地上。
老赵头浑身一颤,耳朵瞬间竖了起来!来了?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靠在手边的猎枪枪管,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点。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外面除了风声,似乎又没了动静。
“呼…”他刚想松口气…
“嗒…嗒嗒…”
又是几声轻响,这次更清晰了些,仿佛…仿佛是什么东西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了他家院门口,停住了。
老赵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死死盯着那扇虚掩着的、透进一线黑暗的院门,眼睛瞪得溜圆,握着枪管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来了!它来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声,心跳声,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老赵头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迫逼得窒息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清晰地、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老赵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老乡…”
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腔调,不疾不徐。
“听说…你在找黄某?”
“黄…黄某?!” 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老赵头的天灵盖上!
“黄某”?!它…它竟然自称“黄某”?!还叫他“老乡”?!
当年那迷人心智、差点把他引下悬崖的,不就是这自称“老乡”的诡异声音吗?!那噩梦般的情景,那濒死的恐惧,瞬间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呃啊——!!!”
老赵头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怪叫!他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扭曲成极度惊恐的形状!眼睛猛地翻白!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直挺挺地从太师椅上向后倒去!
“哐当!” 太师椅被带翻在地。
“噗通!” 老赵头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人事不省。
桌上那盏油灯,被带起的风吹得剧烈摇晃了几下,终于,“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屋内,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院门外,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意味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