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稳的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林雨兰深吸一口气,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格子外套,走过去拉开了门。
闵政南站在门外,一身半旧的蓝色劳动布工装洗得干干净净,身姿挺拔如松。晨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沉静,不见昨日的冷厉,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和与踏实。
“走吧,”闵政南侧身让开,“先去大队部开介绍信。”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清晨尚显冷清的村路上。偶尔有早起的村民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闵政南坦然受之,林雨兰则微微垂着头,耳根有些发烫,但脚步却并未迟疑。
大队部里,书记赵大柱刚泡上一缸子浓茶,看到并肩进来的两人,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了然,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政南,雨兰同志,你们这是…”
“赵书记,”闵政南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我和林雨兰同志自愿结婚,来开介绍信。”
赵大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看到林雨兰虽然低着头,却并没有抗拒的意思,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场面话,最终只是点点头:“好,好…结婚是好事。”他拉开抽屉,拿出信纸和公章,唰唰写下几行字,盖上了鲜红的大印。那“咯噔”一声盖章的轻响,仿佛敲定了某种命运的转折。
拿着那张薄薄却重逾千钧的介绍信,两人又走了十几里山路,来到了公社。
公社民政办公室的门开着,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工作人员正伏案写着什么。听说他们是来领结婚证的,老人抬起头,从眼镜框上方打量了他们几眼,接过介绍信,仔细看了看。
“自愿的?”老人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声音平和。 “自愿的。”闵政南回答,声音沉稳。 林雨兰也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小却清晰:“自愿的。”
老人没再多问,拿出两张印着大红喜字和毛主席语录的结婚证,用钢笔蘸了墨水,工工整整地填上他们的名字——闵政南,林雨兰。落款日期:一九七八年十月十七日。
盖下公社民政办公室的公章,老人将两张结婚证递给他们,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恭喜你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谢谢同志。”闵政南接过那两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纸,仔细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衣兜里。林雨学着他的样子,也小心翼翼地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收好,指尖触碰着纸张,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走出公社,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闵政南侧头看向身旁依旧有些拘谨的林雨兰,语气温和了许多:“走吧,带你去看看咱们的家。”
“家?”林雨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她以为会回村里,或者回那个山间的木屋。
“嗯,在镇上。”闵政南没有多说,领着她朝玉泉镇走去。
镇子比村里热闹许多,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开着供销社、粮站、国营饭店。闵政南带着她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最终在一座规整的青砖瓦房前停了下来。瓦房看着有些年头,但收拾得干净利落,院墙挺高,黑漆木门紧闭着。
“这是…”林雨兰看着这气派的青砖瓦房,有些难以置信。
“咱们在镇上的家。”闵政南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吱呀”一声推开木门。
院子很大,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种着几棵常见的花草。正面是青砖房,窗户玻璃擦得锃亮。
听到开门声,一个围着干净围裙、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和善的妇人从东边灶房里快步走了出来,看到闵政南,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东家回来了?”她的目光随即落到闵政南身后的林雨兰身上,带着些许好奇和打量。
闵政南点点头,侧身将林雨兰稍稍让到身前,对那妇人道:“陈婶,这是林雨兰,我媳妇。我俩刚领了结婚证。”他又对林雨兰介绍,“这是陈婶,帮着料理家务,照顾政北的。”
“哎哟!东家媳妇!您好!您好!”陈婶愣了一下,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语气热络又带着恭敬,“快屋里请!屋里请!这可是大喜事!大喜事啊!”
林雨兰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低声道:“陈婶,您好。”
闵政南领着她进了正屋。屋里摆设简单,但桌椅柜橱齐全,擦拭得一尘不染,地上铺着干净的青砖,透着一种朴素的整洁和安稳。
“这房子…真是你的?”林雨兰打量着屋子,依旧有些恍惚。她在老营村生活了一年,知道这样一座独门独院的青砖瓦房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农村青年能轻易拥有的。
“嗯,机缘巧合置办下的。”闵政南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政北在镇一中念书,住这里方便些。以后,你也住这里。”
他推开东屋的门:“这间以后我们住。你看看,缺什么,需要添置什么,就跟陈婶说,或者告诉我。”
房间宽敞明亮,炕席是新换的,窗台上还摆着个空花瓶。虽然简单,却处处透着用心。
林雨兰站在房间中央,看着这一切,感觉像做梦一样。昨天她还深陷泥潭,绝望挣扎,今天却突然有了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安稳的、甚至可以说是优越的落脚之处。她看向闵政南,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庆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
“我…我去帮陈婶做点啥吧?”她有些不自在,习惯性地想找点事做。
闵政南看出她的不自在,点点头:“好。让陈婶找些红纸,剪几个喜字贴上吧,添点喜气。”
“哎!好好好!我这就去找红纸!”陈婶在门外听见,连忙应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不一会儿,陈婶就找来了红纸和剪刀。林雨兰坐在堂屋的方桌旁,拿起剪刀,手指灵巧地折叠、裁剪。鲜红的纸屑簌簌落下,很快,一个又一个寓意吉祥的“囍”字在她手中诞生。陈婶在一旁看着,不住口地夸赞:“东家媳妇这手真巧!这喜字剪得真俊!”
闵政南看着林雨兰专注的侧脸,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专注的神情,微微抿起的嘴唇,以及手中渐渐成型的红艳喜字,让这间冰冷的屋子,第一次有了真正属于“家”的温暖气息。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悄然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