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这天,任父早早把手上的事情交待完,就直接去了京大。
“爸?”任川先是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如果您是来当说客的,那就不用开口了。我是不会回去的。”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任父上前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沉声道:““胡闹!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搞得离家出走,像什么样子!先跟我上车!”
他不由分说,将浑身紧绷的任川拉进了车里,关上车门,司机立马很有眼色的启动车子,直接开去了茶楼。
茶楼包厢里,气氛凝重。
任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他自己则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真是的,单位一堆事,他还要抽空处理家里的事,没个轻松的时候。
任川依言坐下,却一言不发。
任卫国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啜一口,
“现在没有别人。你跟爸爸说实话,那个叫姚玉玲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能让你这么不管不顾,甚至不惜跟你妈、跟这个家闹翻?”
任川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全然的警惕和防备,“爸!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也不赞同我们?难道您今天来,也跟我妈一样,是准备去‘规劝’她,甚至‘警告’她的吗?”
任父被他这反应气笑了:“臭小子!把你爸当什么人了?我是想了解一下,能让我儿子这么失魂落魄的姑娘,到底有多优秀!”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算我想站在你这边,总得知道具体情况吧?臭小子,真是出息了,不声不响竟然处起了对象。”
听到这话,任川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眼圈更红了,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已经不要我了。我妈去找过她之后,她就直接跟我提了分手,一点余地都没留……”
任父心里一沉,看来这姑娘是个主意极正、性格刚烈的。
他放柔了声音:“你们年轻人,遇到事就容易冲动。分手又不是天塌了。你跟爸爸详细说说,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任川将他和姚玉玲如何相识、彼此吸引,以及姚玉玲如何独立、优秀、有主见,包括她刚刚获得了含金量极高的英语竞赛一等奖的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亲。
说到姚玉玲的好,他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难以掩饰的骄傲和深情。
任父听着,心中暗自点头。
前两天,他恰巧听教育局的朋友提起这次英语竞赛,对方对一等奖得主简直是赞不绝口,说这姑娘不仅天赋出众,临场反应更是敏捷,力压众多顶尖高校的选手。
他当时装作好奇,装作不经意地多问了几句,还拿了他们当时的合影照片看了看,照片上的姑娘确实出众,不怪自己家小子喜欢,这般品貌才华俱佳的姑娘,哪个年轻人见了能不动心?
一个女孩子,拥有过人的美貌本身就是优势,但如果还有与之匹配的头脑和坚韧,那无疑是手握两张王牌,她的未来,说的上是不可限量。
偏偏这个姑娘两样都有,单亲家庭出身非但不是减分项,反而证明了她拥有远超常人的韧性和潜力——这才是最稀缺的资源。
这样优秀的孩子给他们家当儿媳妇,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也就是这傻小子运气不错,给他遇见了,要是等出了社会,这样的姑娘,多的是人抢,他从来不认为男人要靠姻亲关系才能走得更远。
就他自己,走到今天不也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虽然说背后有老爷子在后面保驾护航,但是那也只是护着他不被那些小人使阴招拉下马,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都是靠的自己,可不是靠的什么关系。
慧敏她...这次真是被偏见蒙蔽了双眼,错把珍珠当鱼目了。
任父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妻子,出身书香门第,一路顺遂,就算是那十年动乱,她也被自己保护得很好,骨子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和不容置疑的优越感,永远那么高高在上。
那天只是听妻子单方面说,他也知道事情真相肯定没有那么客观,可也没想到从儿子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竟然这么难听,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去处理儿子的感情。
看着小儿子眼里的红血丝,就知道他这些天都没有睡好。
“唉……”任父长长叹了口气,“你妈这次……确实做得不对,太欠考虑了。”他看向儿子,语气缓和下来,“她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我会好好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爸,玉玲她说……她喜欢的是那个闪闪发光任川。可现在,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发光’了……”任川颓丧地低下头。
看着几天不见,为情所困、信心受挫,还瘦了一大圈的小儿子,他心里也不好受。
这给孩子打击的!
小儿子从小就听话懂事,还是头一次见他情绪这么低落,心里对妻子不免又多了几分埋怨。
他正色道:“傻小子!她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这说明她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本身!既然喜欢你‘闪闪发光’的样子,那你就振作起来,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更‘发光’给她看啊!分手了难道就不能追回来?这点挫折都受不了,还是我任卫国的儿子吗?”
“真的吗?我还有机会?”
“你要对你自己有信心。”看着儿子泛红的眼眶,任父话锋一转,回到现实问题:“好了,你妈那里的思想工作我来做。慢慢跟她掰扯,总能让她转过弯来。
你呢,出国交流这么大的事,你确实不该瞒着家里。这不仅是对父母的不尊重,更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好在一切来的及,你出国交流的名额已经定下,这是大事,也是好事,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了,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分心。这段时间你不回家就不回家吧,在学校宿舍住也好,你们娘俩都各自冷静几天,免得回家又起冲突,影响你的状态。”
听到父亲表态支持,并且承诺去做母亲的工作,任川心里的巨石总算落下大半,他点了点头:“好,爸,我听您的。但是……如果妈她还是坚决反对……”
“怎么?你还真想跟这个家一刀两断不成?”任父瞪起眼睛,“你妈做事是欠妥,可你呢?堂堂男子汉,遇到事情就摔门出走,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你妈背地里哭了多少回?她那么要强的人,我这么多年都没见她这么伤心过!”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应该这样做.....”
“行了,我心里有数。赶紧回学校去,看见你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就来气!记住,把腰杆挺直了,我任卫国的儿子,到哪儿都不能丢了精气神!”
“嗯!谢谢爸!”任川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
学校里好多人不知道真相,大多数还是猜两人是感情上出了问题。
毕竟对于任川的家世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很快就迎来了期末,一到期末,到处都是兵荒马乱。
每个学生都忙着复习,也就没心思关注别人了。
经过这次英语竞赛,周念微深刻体会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单说同校的姚玉玲,她就实在摸不透 —— 这姑娘到底啃了多少本原着、背了多少篇文献?
竞赛里考到的名着阅读理解,人家答得游刃有余,连细节典故都能信手拈来;最后那场临时加赛,抽到的专业翻译题连她都卡了壳,可人家偏偏就能对答对流。
姚玉玲现在是什么水平?
周念微还真不好说。
她母亲出身书香门第,自幼便得以在文学泰斗身边耳濡目染,可谓家学渊源。
到了初中就开始正式学习专业知识,一点一滴打磨出来的基础,扎实无比。
可似乎跟姚玉玲一比,总是差了那么一截,而且这一截还是看不见的高度,这如何不让她气闷?
这次出国两人还要继续成为校友,想想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往后两人不会还要分配到一个单位吧?
不不不!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就觉得眼前发黑,谁想当万年老二?
***
这边寒假一放假,姚玉玲就提着行李回了南锣鼓巷的四合院。
她这边平时住的时候少,房子里面都积了一层灰,这次把学校那些被褥都带了回来,毕竟明年她都不住学校了,放在那里也不行。
留下空间的机器人在家打扫,关好院门,她转头又去买了回辽宁的火车票。
还好这会没有什么春运。当天晚上就出发。
一路折腾回去,她精神还不错。
姚母早就接到女儿的电话,知道她今天要回来,早早的就请了假等待在火车站。
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她才算松了口气。
急忙上前接过行李,嘴里忍不住心疼地埋怨:你这孩子,不是说了叫你今年不用回来吗?妈明年去看你就行了。你要是在路上出点啥事,你让妈怎么办?”
“妈,过完年我就出要国了。”
姚母听了以后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说什么?”
姚玉玲就把这次出国当交换生的事情姚母详细说了一遍,姚母既是高兴又是担心,“玲啊,怎么突然就要出国了呢?在咱们自己国家还学不够吗?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安不安全啊?”
妈,你放心,学校都是安排好的,到时也是跟身边的同学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等母女俩回到家里,俩人都长舒了口气,东北的冬天是真冷啊,还是家里的炕舒服,而且两人大包小包的一路提回来,也是累的不轻,这里是姚父之前留下的房子,不是厂里分的,两室一厅,虽然不大,但母女俩住是绰绰有余了。
“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家里不是啥都有吗?”
“我给你买了些吃的用的。”
“你呀你,又乱花钱,手咋这么松呢?”
“妈,女儿孝敬您,您还不高兴啊?明年我可就回不来了哦。”
一听说女儿年后就要出国,姚母都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让女儿吃个够。
“你等着,我去给你下碗面条。”
姚母单位还没放假,第二天姚母就去上班了,姚玉玲就在家做做家务,说起来原主还真是,从小到大都不会做饭,她也马上就要出国了,往后能陪在姚母身边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而自己能做的,就是在远行之前,尽可能多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姚母推开家门,一股温暖的饭菜香便扑面而来,一看桌上,香气扑鼻的小鸡炖蘑菇,红烧鱼,飞龙汤,她愣了愣,看着女儿从厨房探出头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妈,洗手吃饭,今天试试我的手艺!
“嘿哟,这也太香了!”
姚母洗手坐下后夹起一筷子鱼,鲜嫩入味;又尝了尝小鸡炖蘑菇,火候也恰到好处。
手艺简直好极了,姚母是既欣慰又心酸,这孩子到底是吃了多少苦,才把厨艺给练出来了?
她宁愿女儿还是那个连煮面都会糊锅的小丫头。
还是我闺女贴心,姚母抹着眼角,
“那可不,可不白养。”
“哈哈哈……”
姚玉玲手上的粮票和肉票之前在京市都找机会换成了物资,手上更是不缺钱,这天晚上,她拿出厚厚一叠钱塞给姚母:“妈,这一千块您收着。”
姚母吓了一大跳,声音都变了调:“玉玲!你从哪儿来这么多钱?可不能做糊涂事啊!”
“妈,我不是早跟您说了吗,我接翻译稿子赚的呀!您总当我说笑话呢?”姚玉玲哭笑不得,硬是把钱按进母亲手里,“我在国外有补助,花不着这些。那边也不认可人民币,您一个人在家,吃点好的、添几件新衣裳,别舍不得。”
“妈不要……你出国在外,用钱的地方多着,穷家富路你不知道吗?”姚母推拒着,声音却哽咽了。
姚玉玲好说歹说又再三表示自己手上有钱,姚母这才收了钱。
让姚玉玲哭笑不得的是,没两天竟然陆续有人上门想给她说亲。
这个夸“玉玲出息了”,那个说“这么好的孩子,早点定下来安心”。姚母面上打哈哈:“孩子还小,心思都在学习上,这些事啊,以后毕业再说,以后再说啊。”等人一走,关起门来就冷下脸。
一转头就对上从房间里伸头,笑的嘎嘎直乐的女儿,姚母没好气,“笑什么笑?我这都是为了谁?这些人可真是,脸可真大,也不看一下自己家是个什么德行,还敢上门来说亲,真是臭不要脸。”
开什么玩笑?她女儿这么优秀,这些人可配不上,再说了,还没毕业呢,怎么可能现在就谈婚论嫁,打量她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姚玉玲看着还带着怒气的母亲,语气里轻快地问:“妈,你现在可算认可我当时为啥要考大学吧?你看啊,要是我不考大学,我这会儿就只能在这些人里面挑对象。但是我考上大学了,你就会自动认为那些人配不上我。对不?”
姚母听着女儿的话,脸上的怒气渐渐消了,无奈又认同地点点头:“是是是,你说的有理。”
以前她们母女俩可没少被人嘲笑,说她傻,守着丫头片子以后指定没人养老送终云云……
我呸!
要不是过年不好骂人,她肯定得把人骂个狗血淋头。
年很快就过完了,临行那天,在姚母千叮万嘱、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姚玉玲转身登上列车,隔着车窗,望见姚母仍伫立在原地,不断挥手,身影在氤氲的蒸汽中渐渐模糊,直至与站台一同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不知怎的,鼻头突然就有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