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慧敏是怎么想的呢?
小儿子这件事实在是太让她震惊了,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很听话,可这一次他竟然瞒着家里做了这么大一个决定,如果不是她消息灵通,全家还都被蒙在鼓里!
这样自毁前程的事,他都不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就直接做了决定,这一次是擅自决定前程,那下一次呢?
是不是还会为了那个姑娘,做出更荒唐、更离谱、更无法挽回的事来?
那个看似温顺的女孩,究竟给她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
不,她绝不允许!
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允许儿子找一个单亲家庭出身的‘乡巴佬’做儿媳妇?
哪怕那个女孩子再优秀也不行,就她那个出身,往后带出去恐怕得被别人笑掉大牙。
在外她自然要给丈夫留足面子,可在家,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两个孩子从小就听她的话,大女儿嫁的是门当户对的大院子弟,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从不让她操心;小儿子更是争气,打小学习就拔尖,一直是她的骄傲。
周围盯着想跟她家结亲的人家,一抓一大把,眼见着儿子前程似锦,她琢磨着男孩子家本就该立业为先,婚事根本不用着急,也就没把这茬放在心上。
没成想,儿子倒是不声不响,给自己憋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还是太年轻了!思想不成熟。
在她看来,找对象就算不找大院的,那家世背景也必须拿的出手,况且她也不希望找一个对自己儿子影响这么大的。
再说了,年轻人喜欢来的快,去的也快,男人活在世上,权力、地位、事业,哪一样不比风花雪月来得要紧?
她笃信,只要将两人分开,耐心等一等,等儿子去了国外,多见见外面的世面,自然就会明白什么是轻重,什么才是他该走的路。
到那时,他现在这点不管不顾的激情,自然会像退潮一样,散得干干净净。
就算那姑娘把今天的事告诉了儿子又如何?
难不成他还能为了一个外人,真跟自己这个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母亲翻脸不成?
**
还没等到任川回到学校,姚玉玲所在的京大外语系,已经紧锣密鼓地拉开了英语竞赛的序幕。
全系200多名学生中,经过多轮笔试、口语测评的层层筛选,最终敲定了10 人代表学校参赛。
其中,周念微的名字赫然在列 —— 这并不让人意外,她的英语功底扎实,口语流利,又向来不怯场。
他们系里不少同学别看学的不错,一上台多少会紧张,一紧张就容易表现失误。
这次竞赛举办场地是京市少年宫,
要说为啥不是京大?
嗐!还是面子问题,懂的都懂。
这时候的京市国际教育交流中心还没成立呢,为了公平起见,教育局的领导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这下大家都没意见了。
受邀参加的高校阵容堪称豪华:既有京大,还有业界公认的标杆 —— 京市外国语大学,也有京市第二外国语学院、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等在外语领域实力顶尖的院校。
这场竞赛早已超越普通赛事的范畴,成了各校对外展示专业硬实力的重要窗口,选拔标准更是严苛到近乎苛刻,能站上这个赛场的,无一不是各院系专业排名稳居前列的佼佼者。
比赛当天,众人跟着带队的齐老师,一同前往京市西城区白广路18号——这里便是这次竞赛的举办地。
下车后,眼前只有一栋四层的砖混板楼,模样看着十分朴素;
一踏入大门,却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门厅不算宽敞,但挑高足够高,并不会让人觉得压抑。
水磨石的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旧书卷、地板蜡和隐隐约约消毒水的独特气味,这是许多老式公共建筑特有的、带有时代感的严肃气息。
齐老师轻车熟路地领着他们穿过门厅,走向左侧的双开木门。
推开略显沉重的木门,一个能容纳两三百人的礼堂便呈现在眼前。
礼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深。
舞台不算大,但深红色的幕布垂落着,给空间增添了几分正式感。
台下是一排排深褐色的木质翻板座椅,很多已经坐满了来自其他学校的学生,低沉的交谈声像蜂鸣一样在室内回荡。
礼堂内,和煦的阳光透过高窗倾泻而入,将空间洒得满室金光,亮堂堂的。
他们的座位被安排在中间偏右的区域。
同学们按照指引,依次入座,空气中混合着紧张与期待。
就在这略显嘈杂的入场过程中,姚玉玲找到自己的位置,刚坐下,目光便不经意地扫过前方。
周念微正巧站在不远处过道的另一侧,似乎正与北外的同学低声交谈。
仿佛有某种感应,就在姚玉玲看过去的瞬间,周念微也恰好侧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姚玉玲清楚地看到,周念微那双平时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同情。
姚玉玲心下明了,那天在校门口,任川母亲突然来访,自己与她站在大门口说话的情景,恐怕是被周念微瞧见了。
“……”过度脑补是一种病。
姚玉玲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季雪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紧张:“玉玲,今天来了好多人啊,没想到这次比赛竞争这么激烈,我都有点紧张了,你说咱们这次要是能拿名次,学校会不会有什么奖励啊?
我听说去年的竞赛优胜者,好像有机会去国外交流呢。”
周念微恰巧听了个正着,嘴角轻轻勾起。
她已经从家里人那里得到消息,这次竞赛的最终目的很明确——这次竞赛,成绩足够优异的学生,就能拿到学校推荐的出国交换名额。
他们这些外语系学生,未来本就是要成为行业里的专业人才,据说今年的目的地还是她一直向往的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
对周念微来说,这场竞赛早已不只是一场普通的专业比拼,更是她实现留学梦想的关键一步。
比赛历时五天,赛程紧凑激烈,从初赛的笔试筛选,到复赛的听力与写作考验,再到口语环节的即兴演讲与临场辩论,最后是考验综合素养的深度阅读理解——每一关都是对选手外语功底与心理素质的双重锤炼。
随着被淘汰的人越来越多,现场气氛也更加紧张。
带队的老师连水都忘记喝了,全身贯注地看着台上自己学校的学生。
姚玉玲的表现堪称完美。
她语音纯正,逻辑清晰,面对刁钻的提问也能从容不迫,对晦涩文本的解读更是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洞察力。 最终结果毫无悬念。
当姚玉玲的名字从教育局领导口中念出,她在一片掌声中稳步走向领奖台,台上的身影自信又从容。
掌声为她响起,这一刻的荣光,为她定格。
齐老师和身边的教授嘴巴都要笑烂了,掌心都拍红了,看看!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
反观京大外国语和另外几所高校的带队老师,此时脸色都有些难看,第一名、第二名都被京大包圆了!
这简直是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
回去的路上,几人还在热烈的讨论着比赛的细节。
回到学校,一行人更是受到了老师和同校学生的热烈欢迎,虽然不是他们赢了比赛,可这也是代表京大,他们脸上一样有光,学校门口的横幅都拉出来了。
刚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就看到等在外面的任川。
“我们分手吧,任川。”
任川正要扬起的嘴角僵在脸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姚玉玲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们不合适,到此为止吧。”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得任川心口猛地一缩。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为什么?我不同意!我们哪不合适了?玉玲,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姚玉玲挣开他沁着冷汗的掌心,认真的看着他:“你很好,是我不好,你妈一星期前来找过我。”
任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窖,声音都变了调:“我妈?她……她跟你说了什么?!”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知道,你们任家的门槛这么高。就像你妈说的,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是我配不上你。”话落,她牵起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玉玲你别这样……”任川的声音瞬间慌了,眼眶泛红,像只快要被抛弃的大型犬,“我妈她……她什么都不了解!她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好!只要我跟她好好说,她一定会理解,一定会喜欢你的!”
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语无伦次地承诺着:”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笨了…我以后每天准时来接你下课,我把所有时间都给你!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我也可以从家里搬出来!玉玲,别分手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受不了……”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姚玉玲的心,差点就软了。
“任川,我们还年轻。除了爱情,人生还有太多事情值得去做。我们都有自己该奔赴的前程——比如,那个你因为我而放弃的出国名额,对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任川猛地抬头,脸上都是惊慌,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拉她,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哀求,“可是名额不重要!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玉玲,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生活…那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
好吧,她可能真的有点圣母在身上的,面对这样的任川,那些尖锐的报复心,终究是没能升起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将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眼神温和,像在规劝一个不懂事的弟弟:“任川,你这样做,才是真正的不负责任。
为了一段还没定数的感情,把自己光明正大的前程抛在脑后,不仅对不起你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也对不起你家人的期待 —— 这也是为什么…… 你妈妈会那么不待见我吧,她会觉得是我把你带偏了,耽误了你该走的正路。”
她微微垂眸,“其实你妈妈也没错,哪个母亲不想自己的孩子有更好的前程呢?将心比心,我要是她,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也不要怪她,她终究是……为了你好。”
我希望你能成为那个闪闪发光的自己,而不是为我放弃任何机会。那样的牺牲太沉重了,任川,我承担不起。要是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未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听着她这番处处为他着想,甚至还在为他母亲辩解的话语,任川心头一热,感动得无以复加。
看啊,他的玉玲就是这样,永远那么善良,那么体谅别人,哪怕自己受了委屈,也还在为他、甚至为伤害她的母亲着想。
可正是这份过分的懂事,像一根尖锐的刺,瞬间捅破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不满。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母亲眼中的乖孩子,按照她铺设的轨迹按部就班地生活,小到穿衣吃饭,大到求学交友,母亲总要插手。
他理解那是关心,所以一次次妥协,可这一次,母亲真的太过分了!
竟然背着他,用那种伤人的话去羞辱他视若珍宝的女孩,粗暴地干涉甚至想要摧毁他人生中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自主选择的光亮。
她凭什么认定什么才是对他好?
在她心中,究竟把他当成一个有独立思想的儿子,还是一件只需要服从指令、便能换来赞许的完美作品?
这一刻,对母亲控制欲的逆反心理,混合着对姚玉玲无比心疼的情绪,像野火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烧起,达到了顶峰。
“不分手好不好?那个名额对我来说真的没多重要,是我自己不想去的,在国内我一样可以拼出一番成绩……还有,我替我妈妈向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姚玉玲摇摇头,“任川,你清醒一点,不管我们承不承认,国外顶尖院校的资源和平台,目前确实领先国内太多。
而且,就算你放弃机会留下来,我也要走了。下个月就要开始办手续,你知道的,我拿到了这次英语竞赛的冠军,导师已经私下与我说了,到明年2月底,我们大概……已经各自在两个不同的国度了。”
任川心中一片涩然,声音里带着卑微的祈求:“一年而已,就一年……我们很快就能回来,这一年我们好好努力,等我们都毕业了,我妈再也管不了我了,到时我们就能真正在一起了,好不好?”
看着他湿漉漉的狗狗眼里盛满的祈求,姚玉玲再次叹了口气。
说到底,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个在母亲与恋人之间,被拉扯得遍体鳞伤的大男孩。
“既然决定的事就不会变了。”姚玉玲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咱们好聚好散吧,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女孩,我希望归来时,你还是那个闪闪发亮的少年。”
说完,转身要走,却被任川从身后紧紧抱住。
任川的眼泪滚烫地砸在她颈间,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太没用了…… 既然你想让我变得更好,那我就去国外好好学习!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到时候你能不能……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姚玉玲轻轻拍了拍他,叹了口气:“你看,就连分手你都先想着怎么讨好别人。任川,我们根本是两种人——你永远在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而我只想痛快做自己。”
她掏出手帕擦掉他脸上的泪痕,语气温和却决绝:“任川,我不能给你这个承诺。爱情不是等你变得更好的筹码,我们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别再为我耽误自己的路,无论怎样,我想看到的,是眼里装着自己热爱的事、不用再为任何人妥协的任川,就当…… 就当是帮我圆个心愿,好不好?”
妈呀!这一刻,她是不是被圣母玛利亚的光环笼罩了,连她都要被自己感动到了。
但凡任川渣一点呢?
她都不会说这番话,欸……算了算了,谁让她心不够狠呢?
赶紧的!说完走人。
隆冬时节,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这间教室空荡荡又冷嗖嗖的,她一点也不想待下去了。
“可是玉玲……”
“再见,任川。”
她转身时大衣衣摆划出利落的弧线,像终于挣脱笼子的鸟儿。
任川望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想起联欢晚会时她在灯光下跳舞的样子——原来孔雀开屏时最美,也正是它准备飞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