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刑侦支队大楼多数窗口已暗，唯有三楼专案组会议室和二楼物证科的灯光还顽强地亮着，像黑暗海面上的灯塔。
林峻站在物证科的操作台前，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仔细观察那把木剑。在无影灯的直射下，木质纹理如同人体的毛细血管般清晰可见。剑身是深褐色的，触手冰凉坚硬，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质感。
“材质确定为黑檀，密度极高，木质紧密，做工极其考究。”物证科的老王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指尖轻点剑身，“这种级别的黑檀需要专业渠道才能获得，价格不菲。而且你看这里——”
他调高放大镜倍数，“剑身的打磨工艺非常传统，用的是多层上漆再手工打磨的方法，光是这道工序就要重复十几遍。雕刻者绝对是老师傅，没有三十年经验做不到这种水准。”
林峻用镊子轻轻拨动剑柄上的鸟形刻痕，“这个符号呢？有什么特别？”
“是新刻的，痕迹比‘审判’二字浅很多。”老王调出对比图，“你看这里的边缘，没有长期摩挲形成的包浆，说明是近期完成的。而且刻法略显急促，不如‘审判’二字那么沉稳。”
门被轻轻推开，苏雨晴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她换上了一身简洁的深色便装，显得更加干练。
“我查了前两把木剑的鉴定报告，都是黑檀木，出自同一人之手。”她把一杯咖啡放在林峻手边，自己抿了一口另一杯，“但这把上的鸟形符号，确实是个新元素。在犯罪心理学上，这种突然出现的符号往往代表凶手心态的转变，或者是某种特定信息的传递。”
林峻接过咖啡，没有立即喝。“滨海市能做这种工艺的木匠不多吧？”
“登记在册的专业木工坊一共十七家。”苏雨晴拿出平板调出名单，“我已经按从业年限和擅长工艺做了筛选，有三位老师傅最有可能。其中两位已经年过七十，还有一位六十二岁的李建平，特别擅长微雕和传统工艺。”
就在这时，李涛推门而入，带着一身雨水和寒气。年轻刑警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但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头儿，查到了！赵东明案的受害人李梦，她父亲李建平曾经是滨海有名的木匠！而且就是苏博士刚才提到的那位李建平！”
林峻和苏雨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亮光。
“走，去会会这位李师傅。”林峻放下咖啡杯，抓起车钥匙。
***
清晨六点，天色微明。城西的老城区笼罩在薄雾中，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映出两侧老建筑斑驳的影子。
李建平的家兼作坊在一栋老式居民楼的一层，门口挂着“李氏木工”的招牌，已经斑驳褪色，但字体依然刚劲有力。林峻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来开门。
“找谁啊？这么早...”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睡衣，一脸被打扰了好梦的不悦。
“警察。”林峻亮出证件，“找李建平师傅。”
年轻人的表情瞬间变了，睡意全无，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我爷爷不在家。”
“什么时候不在的？”林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不安。
“有、有一个多月了...”年轻人结结巴巴地说，“他说要出去散散心，然后就联系不上了。”
苏雨晴温和地接话：“我们能进去看看吗？也许能找到你爷爷去哪儿的线索。”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眼神在两位警官之间游移，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门。“我叫李文，李建平是我爷爷。”
工作间里弥漫着木屑和清漆的特殊味道。各种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锯子、凿子、刨刀，每一件都擦拭得锃亮。工作台上还放着未完成的木雕，是一个母亲怀抱孩子的造型，栩栩如生，连母亲眼角的细纹和孩子脸上的酒窝都清晰可见。
林峻的目光被墙上的照片吸引。那是一张泛黄的合影，年轻的李建平站在中间，手里捧着一个奖杯，身后是“滨海市传统工艺大赛”的横幅。照片上的他眼神坚定，嘴角带着自信的微笑。
“你爷爷手艺很好。”林峻说。
李文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我爷爷是滨海最好的木匠，他做的微雕还得过全国大奖。”
苏雨晴在工作台前蹲下，拾起地上的木屑仔细观察，“他走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李文摇头，“就是妹妹出事之后，他整个人都垮了。整天待在工作室里，话也不说，有时候一整晚都不睡觉，就在那里雕刻。”
林峻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整齐地排列着雕刻工具。他注意到有一套特制的刻刀被单独放在一个绒布包里，刀柄上刻着细小的编号。
“这套工具是做什么用的？”
李文看了一眼，“那是爷爷的宝贝，专门用来做微雕的。他说这套刀跟了他四十年，比家人还亲。”
林峻戴上手套，取出刻刀仔细端详。在工具箱的底层，他发现了几张设计草图。上面画的正是那三把木剑，每一把的剑柄都有细微的不同。第三把的设计图上，清晰地画着一个鸟形符号。
“这是什么？”林峻将图纸展现在李文面前。
李文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我、我不知道...爷爷从来不让我碰他的设计图。”
苏雨晴走近一步，声音依然温和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李文，你爷爷可能有危险。告诉我们实情，才能帮他。”
李文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开始抖动。“两个月前，有人来找爷爷定制三把木剑，要求完全按照图纸制作。爷爷本来不愿意，说这种东西不吉利，但对方出了很高的价钱...”
“来人长什么样？”林峻追问。
“我没看见，爷爷是在里间接待的。只听见他们谈了很久。”李文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后来妹妹出事，爷爷做完第三把剑后，就变得很奇怪。他说...他说有些罪，如果法律审判不了，就只能自己来。”
林峻的心沉了下去。李建平很可能不仅仅是制作者，还是“审判者”的一员。
“他临走前，给你留了什么话吗？”苏雨晴问。
李文突然想起什么，从工作台底下摸出一个暗格，取出一个木盒。这个木盒做工极其精美，上面雕刻着复杂的缠枝莲纹样。
“爷爷说，如果他不回来了，就把这个交给值得信任的警察。”李文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林峻接过木盒，发现它异常沉重。打开后，里面是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笔记本的页角已经微微卷起，显然经常被翻动。
就在他翻开笔记本的瞬间，手机再次震动。还是那个陌生号码：
“停手吧，林警官。为了你好。”
林峻猛地抬头看向窗外，街道上空无一人。一种被监视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怎么了？”苏雨晴关切地问。
林峻收起手机，不动声色，“没什么。我们先回局里，这里不安全。”
在回程的警车上，林峻翻开了李建平的笔记本。第一页上用钢笔工整地写着一行字：
“当法律闭上眼晴，谁来做光？”
后面是详细记录了三个受害人的罪行，以及法律为何无法制裁他们的分析。字里行间透露出深深的绝望和愤怒。
在记录赵东明的页面，李建平用红笔写道：“他毁了我的梦梦，法律却还他自由。这是什么正义？”
苏雨晴从后座探过头来，“很明显，李建平的动机是为女儿复仇。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前两个受害者？他们与李建平并无关联。”
林峻继续翻看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发现夹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六个年轻人的合影，背后写着“滨海大学法学社，2003年”。
林峻的目光凝固在照片中一个笑容灿烂的女生脸上。
那是吴晓芸。
七年前那个他没能救下的女孩。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苏雨晴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你认识他们？”
林峻深吸一口气，将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钢笔写着六个名字，其中三个被红笔圈了起来：
赵东明、钱卫、孙志豪——正是那三个死者。
而另外三个名字中，有一个让林峻的心跳几乎停止。
陈国明——他敬重的导师，刑侦支队长。
林峻闭上眼，七年前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吴晓芸绝望的眼神，陈队当时奇怪的处置方式，还有结案时那句意味深长的“有些案子，破了不如不破”。
“掉头。”林峻突然对司机说，“不去局里了，去城南旧仓库区。”
“为什么？”苏雨晴不解。
林峻将笔记本递给她看，“李建平在最后一页用铅笔写了极淡的一行字：‘如果他们找到我，我会在那里等最后的审判’。”
苏雨晴倒吸一口冷气，“你认为李建平在那里？”
“更重要的是，”林峻的声音低沉，“我认为‘审判者’的其他成员也会出现。”
警车在雨中疾驰，林峻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但他清楚，这个案子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而那个发来警告短信的人，此刻可能就在他身边。
在仓库区的入口处，林峻让车停下。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发现有一道新鲜的车辙印通向深处。
“把防弹衣穿上。”他递给苏雨晴一件，自己也开始穿戴。
仓库区内寂静得可怕，只有雨点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他们沿着车辙印小心前进，最终停在一栋最大的仓库前。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林峻握紧配枪，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仓库大门。
在仓库深处，一个身影坐在木箱上，背对着他们。听到动静，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不是李建平，而是陈队。
他手中拿着一把与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木剑，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峻。
“小林，我还是希望你没有找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