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翻身下马,动作矫健。
他走到吕布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奉先辛苦了。
陇山之战,虽未竟全功,然你率军击溃董卓中军,焚其粮草,已断其根基,大涨我军声威。
朕在洛阳,亦时常听闻前线捷报,心甚慰之。”
吕布听到皇帝亲口嘉奖,尤其是那句“朕在洛阳亦心甚慰之”,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腔直冲顶门,激动得脸色泛红,虎目中都似有光芒闪烁,连忙抱拳,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八度:“臣惶恐!未能阵斩董卓,乃臣之过!累得陛下亲临险地,臣…臣心中不安!”
“诶,奉先言重了。”刘辩拍了拍他那覆盖着冰冷铁甲的臂膀,笑道,
“董卓老奸巨猾,苟延残喘罢了。如今朕来了,便是要与众将士一同,亲眼看着他覆灭!这最后一击,还需奉先你这柄天下无双的利剑来完成!”
这话更是说到了吕布的心坎里,他胸膛一挺,所有的紧张不安都化作了冲天豪气,大声道:“陛下放心!臣必亲斩董卓狗头,献于陛下阶前!若不能成,甘当军法!”
“好!朕期待着!”刘辩赞许地点点头,目光又转向张辽和高顺,“文远,伯平。”
张辽和高顺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臣在!”
“陷阵营奇袭陇山,直捣黄龙,朕已详细看过战报。”
刘辩看着张辽,语气诚恳,“文远临机决断,身先士卒,真乃良将风范。”
他又看向高顺,“伯平练兵有方,陷阵营令行禁止,悍勇无畏,堪称天下强军。你二人,皆是大汉之瑰宝。”
张辽感受到皇帝目光中的赞赏与重视,心中暖流涌动,连忙道:“此乃臣等本分,不敢当陛下盛赞。陷阵营能建功,全赖将士用命,高顺将军平日督导之功。”
高顺亦抱拳,声音依旧沉稳,却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谢陛下。陷阵之志,有死无生。为国效力,分所应当。”
刘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高顺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超越简单赞赏的、更深层次的认可。
这种目光,让高顺心中微微一震,但他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只是将头更低了一些。
在吕布等人的簇拥下,刘辩再次上马,进入了这座闻名天下的雄关——潼关。
潼关不愧为关中锁钥,城墙高厚,依山傍河,地势极为险要。
关楼巍峨,垛口如齿,上面架设着密密麻麻的守城器械。
关内军营井然有序,虽然条件简陋,但打扫得干干净净。
士兵们早已得到命令,在各营军官带领下,于营房前空地列队。
当看到皇帝仪仗经过时,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自发地右手捶胸,行以军礼,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刘辩身上,充满了激动、好奇,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刘辩没有直接去中军大帐,而是对身旁的吕布道:“奉先,带朕去城墙上看一看。”
“陛下,城头风大寒重,且…且恐有敌军流矢…”吕布有些犹豫。
虽说对面敌军主力已退至更远的山塬,但零星冷箭还是不得不防。
“无妨。”刘辩摆摆手,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朕既然来了,岂有不见见前线风景之理?何况,朕也想亲眼看看,那董卓如今还能盘踞在何等穷山恶水之中。”
见皇帝坚持,吕布只好在前引路,典韦则如同铁塔般紧紧跟在刘辩身侧,一双虎目精光四射,警惕地扫视着城墙上下每一个角落。
登上潼关高大的西城墙,视野豁然开朗。
脚下是如同万马奔腾般的黄河,浊浪滔滔,声震四野。
对岸是连绵起伏的土塬和光秃秃的山岭,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苍凉肃杀。
极目远眺,隐约能看到对面远山之间,有一些依山势搭建的、简陋的营寨轮廓,以及如同蚂蚁般细小的巡逻兵马的身影。
“陛下请看,”吕布指着对面介绍道,“董卓残部目前主要龟缩在对面的几处山塬之后,凭借复杂地形负隅顽抗。
据斥候估算,其兵力已不足八千,且缺粮少药,军心涣散。
李傕、郭汜等将虽在,也不过是勉强维持。
孙坚将军的部队已前出至侧翼,基本切断了他们大规模南窜的通道。如今他们已是瓮中之鳖,进退无路!”
刘辩手扶冰冷的垛口,望着对面那看似死寂、实则暗藏绝望与挣扎的景象,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董卓的覆灭已是定局,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最快地结束这场战事,并且借此机会,达成他更深层次的目的——彻底收服这支百战军队的军心。
“将士们连日征战,士气如何?”刘辩问道,目光依旧望着远方。
“回陛下,”吕布连忙回答,“将士们得知陛下亲临,群情振奋,个个摩拳擦掌,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便可踏平敌营,为陛下扫清寰宇!”
这话虽有夸饰,但也反映了部分实情。
刘辩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做出了一个让吕布乃至身后所有将领都意想不到的决定:“传朕旨意,今日犒赏三军!将随军带来的酒肉,尽数分发下去,让将士们饱餐一顿!朕,要与将士们同饮!”
吕布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陛下,要与这些大头兵一起喝酒吃肉?这…这于礼不合啊!
他张了张嘴,想劝谏,但看到刘辩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化为巨大的惊喜和激动:“臣…臣代全军将士,谢陛下隆恩!陛下如此厚爱,将士们必以死相报!”
皇帝要与普通士卒同饮的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燃遍了整个潼关大营。
一时间,军营中欢声雷动,士气高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许多底层士兵一辈子都没想过能见到皇帝的天颜,更别提和皇帝一起喝酒吃肉了!
这种前所未有的荣耀感和被重视感,像烈酒一样冲刷着他们的身心,极大地激发了他们的忠诚和斗志。
当晚,潼关内灯火通明,篝火处处。香气四溢的肉汤,难得一见的美酒,被优先分发到每一个士兵手中。
刘辩在吕布、张辽、高顺等高级将领的陪同下,亲自巡视了几个主要的营地。
他没有站在高处发表冗长的讲话,而是走到士兵中间,随意地与他们交谈。
他询问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家乡在何处,家里还有何人;他拍着一个年轻士卒的肩膀,问他从军几年,打仗怕不怕;他甚至在一个火头军面前停下,尝了尝锅里正在翻滚的肉汤,点头说“味道不错”。
他的语气平和,笑容温和,就像一位关心子弟的兄长,而非高高在上的帝王。
这种前所未有亲民举动,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讲都更能打动这些质朴军汉的心。
士兵们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感觉他不再是遥远庙堂中的一个符号,而是一个真真切切、关心他们疾苦的君主。
在一个营火旁,刘辩甚至接过一个黑瘦老兵颤巍巍递过来的、盛着浑浊酒液的土碗。
他闻了闻那浓烈的、带着些酸涩气的酒味,在周围士兵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仰头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让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眼角微微泛泪,却还是笑着对那激动得说不出话的老兵说了句:“好烈的酒!将士们辛苦了!”
这一幕,被无数士兵看在眼里,许多人当场就红了眼眶,死死攥紧了拳头。
不知道是谁先压抑着激动,低吼了一句:“愿为陛下效死!”
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营地!
“愿为陛下效死!”
“扫除国贼!万胜!”
声浪开始还有些杂乱,很快就汇聚成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呐喊,如同滚滚雷鸣,响彻潼关的夜空,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震颤。
这声浪甚至穿透了厚重的城墙,传到黄河对岸,引得对面董卓军营地一阵莫名的骚动和恐慌。
吕布、张辽等人看着这沸腾的军营,看着被士兵们发自内心拥戴的皇帝,心中感慨万千。
吕布在兴奋与自豪之余,也隐隐感觉到,这位少年天子收揽人心的手段,实在非同小可,让他敬佩之余,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凛然。
高顺默默地看着与普通士卒并肩而立、谈笑风生的刘辩,看着他被篝火映亮的侧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的光。
巡视完大部分营地,回到临时设于关内府衙的行营时,已是深夜。
刘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如星。
典韦如同门神般守在行营外,不允许任何人随意靠近。
吕布依旧处于兴奋状态,红光满面地汇报:“陛下,经此一番犒赏激励,我军士气如虹,锐不可当!末将请命,明日便发兵渡河,总攻敌营,必可一鼓作气,荡平残敌,擒杀董卓!”
刘辩坐在主位上,接过内侍递上的温热茶水,喝了一口,却摇了摇头:“不,奉先,明日不进攻。”
吕布脸上的笑容一僵,愕然道:“陛下?此时士气正盛,三军可用,正是破敌良机啊!岂可错失?”
刘辩看着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士气可用,但亦需爱惜士卒性命。董卓残部虽成困兽,然据守险地,必有防备。
我军强攻,纵然能胜,伤亡几何?朕今日犒军,是要让他们知道,朕与他们同在,朕在意他们的生死。
而不是让他们明日就去凭借一腔血勇,硬撼坚垒,白白送死。”
吕布张了张嘴,眉头拧紧,显然难以理解。
在他看来,当兵吃粮,打仗拼命,天经地义。
趁着一股锐气打过去,就算有些伤亡,只要能赢得胜利,拿下董卓的人头,那就是值得的。
慈不掌兵,这可是古训!
刘辩看出他的不服和困惑,放下茶盏,耐心解释道:“奉先,你要记住,朕的子民,不止是洛阳城中的公卿百姓,这军营里的每一个士卒,也是朕的子民。
他们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丈夫、父亲?
为将者,不仅要能打胜仗,更要懂得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的胜利。
逞一时之勇,徒增袍泽伤亡,非智者所为,亦非仁者所为。”
这番话,说得吕布哑口无言。
他打仗向来崇尚勇力,以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为无上荣耀,对于士卒的伤亡,虽然也心疼,但远没有刘辩看得这么重,这么…深入骨髓。
一旁的张辽和高顺听了,却是身躯微震,露出深思的神色。
张辽看向刘辩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服。
高顺垂着眼睑,看不清表情,但紧握的拳微微松开了些。
“那…陛下的意思是?”吕布压下心中的不解,闷声问道。
“继续围困,加固营垒。”刘辩手指在案几上的地图某处点了点,
“同时,将朕已亲临潼关、犒赏三军的消息,想办法让对面的敌军知道。
另外,可以再选派嗓门洪亮、机敏之人,趁夜靠近敌营喊话,告诉他们,朕在此承诺,只诛首恶董卓及其核心党羽李傕、郭汜等数人,其余将士,无论官职高低,只要肯放下武器投降,一律既往不咎,核查身份后,发给路费,准其还乡!”
他这是要将心理战和分化瓦解进行到底。
一方面用朝廷大军高昂的士气和皇帝亲临的威势震慑敌人,另一方面用皇帝金口玉言的招降政策,彻底动摇其本就濒临崩溃的军心。
皇帝亲临带来的压迫感和其承诺的可靠性,远非普通将领喊话所能比拟。
吕布虽然觉得这办法有些“慢”,不如真刀真枪来得痛快,但皇帝下了明确的命令,他也只能遵从:“是,陛下,末将这就去安排,挑选得力之人执行。”
当夜,潼关朝廷大营士气如虹,欢声不绝。
而对面的董卓军营地,在隐约听到那震天的“万胜”之声,又陆续接到皇帝亲临并颁布了极其宽大招降令的消息后,则弥漫着一种更加绝望、压抑和诡异的气氛。
许多底层士兵和低级军官在黑暗中交换着眼神,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毕竟,皇帝的金口玉言,总比那些自身难保的将军们画的饼要可靠得多。
活下去,回家,成了许多人心中疯狂滋长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