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次日上午,依旧不见褚琰的身影。而祈安搬去归松园的物件,已悉数被搬回了云居。
“王妃,”荣叔面带难色,斟酌着开口,“王爷吩咐……将归松园改作库房了。”
祈安静默片刻,终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王爷此刻在何处?”
“老奴也不清楚,”荣叔满面愁容,“今晨便不见王爷踪影,想来应是不在府中了。”
他忍不住低声念叨,“王爷伤势还未痊愈,竟直接外出,实在是不顾惜身子。”
见祈安眉间忧色渐深,他又忙宽慰道:“不过王妃且宽心,俞大夫一早也不在府里,想必是随行在侧。有医官跟着,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祈安闻言,神色稍缓,只轻轻“嗯”了一声,未再多言。
祈安原以为他入夜便会归来,毕竟他说过,只需一日冷静。
可一日之期已过,仍不见他的身影。
是还未冷静清白吗?
也罢,她自嘲地笑了笑,反正她是未理清思绪。
此刻他不在,反倒觉得松快些,不必强作镇定,也不必……再对他说那些口不对心的话。
昨夜未曾歇息,祈安早早便觉困倦,梳洗后卧于榻上,不久便沉入浅眠。
朦胧间,身侧被褥微动,有人悄然上榻。未待她完全清醒,便被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霎时清醒,下意识便要挣脱。
身后那人却收紧了手臂,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我们是冷静,而非冷战。难道连拥抱都不许了?”
祈安却不应他那话,只蹙眉提醒:“你的伤。”
“你若再动,便要碰着了。”褚琰低声打断她试图挣脱的动作。
听闻此言,她果然不动了。
“那你松手。”
褚琰非但未依言放开,反而收拢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
祈安不能动手,只好提声警告:“褚琰!”
身侧之人却毫无松动之意。
她索性不再多言,自顾自翻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这个姿势其实更便于相拥,能让彼此贴合得更为紧密。
不过,褚琰并未强行将她揽回,只是自身上前贴近,将温热的胸膛轻抵着她的背脊,两人之间,再无一隙之隔。
不待祈安开口,褚琰已先发制人。他将下颌轻抵在她发间,声音低沉:“卿卿,对不起。”
祈安蓦地一怔。
“是我不好,”他继续道,嗓音里带着深深的歉疚,“让你担惊受怕了。”
“我知道,”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拢,将她圈得更稳妥了些,“你是觉得我不惜命。看我命悬一线,怕我那一箭真的救不回来,怕我就此死去,对不对?”
“我无法向你承诺,若再遇险境,我不会做出同样的抉择。”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我唯一能做的,是竭尽全力,不让那日情形再次出现。”
“但我可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定会珍视自己的性命,不再轻易涉险,也会仔细将养,不再让你为我惊惧难安。”
“卿卿,你放心。”他轻吻她发间,“我必会长久地陪伴在你身边,绝不让你独自面对这人世风雨。”
“这世间既有你在,教我如何能舍?又如何敢死?”
字字剖白自肺腑而出,句句承诺因情真而重。
祈安始终沉默,但颤抖的身躯却泄露了她真实的心绪。
褚琰轻柔地将人转过身来,果然看到满脸泪痕。他以指腹为她拭泪,奈何旧痕未干,新泪又至。他便俯首轻吻她的眼睑,将那咸涩的泪一一吻去。
“不必隐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在我面前,你可以落泪,可以宣泄任何情绪。”
这句话仿佛叩开了最后一道心防,祈安终于哭出声来——那是压抑已久的、彻底的放声痛哭。
她将脸深深埋入他怀中,泪水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襟。
褚琰看穿了她所有故作坚强的伪装,道破她深藏心底的恐惧与不安。他温柔地卸下她那看似坚固、实则不堪一击的外壳——那层随时可能崩碎,反会割伤自己的甲胄。
这些时日里,她将所有的惊悸、后怕、忧虑与自责……悉数压抑在心底。
她筑起高墙,不让任何人窥见分毫。
她坚强,但同时,她也脆弱。
此刻,紧闭的心闸轰然洞开,所有压抑的情感奔涌而出,她终于能够说出心底最深的恐惧:“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我怕你会死……怕是我害死了你……”她在他怀中颤抖,“我怕……自己总是会给你带来不幸……”
“不怕,”褚琰轻抚着她单薄的背脊,声音沉稳如誓言,“我不会死,我会一直陪着你。”
“卿卿,你可知,在遇见你之前,我虽生犹死。从前,对于战场凯旋,万众欢呼,我是欢喜的,可那份喜悦之下,总藏着无边的空洞。我就像一具被赋予使命的游魂,完成使命之日,便是消散之时。”
“直到你出现——”他的话语渐转温柔,“是你为我带来了人世间的光亮。那时我才惊觉,自己原来不惧日光,不是孤魂……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因为你,而想要活下去的人。”
“我的欢欣,多半都与你相关,”他的声音低沉而温醇,“因为你,我开始贪恋这红尘,也开始懂得畏惧——怕受伤,怕稍有不慎便会失去与你相守的岁月。你予我的从不是不幸,而是至幸,是暖慰,更是新生。”
祈安在他怀中泣不成声,只能一遍遍喃喃着“对不起”。
“卿卿,”他轻抚她的发丝,“往后心事要说与我听,我未必次次都能猜中你的心思。也莫要再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我怕我会当真,平白令我们之间产生误会。”
“答应我,好吗?”
“好。”
祈安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怀中,不住地点头。
“好了,都过去了,”褚琰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不哭了,卿卿。”
哭声渐止,余下的只有抑制不住的抽噎,肩头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褚琰轻拍她的背脊,像安抚孩童般耐心哄着。怀中的动静渐渐平息,终归于宁静。
他低头看去——她竟就这样含着泪睡着了。
见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便知她昨夜不曾歇好,或许根本未曾合眼。他心头一紧,漫起细细密密的疼与自责。
他轻轻拭去她颊边未干的泪痕,就着朦胧的夜色,凝视她许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如此痛哭,心口像是被什么揪着,又软又涩。
他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珍重的吻,而后将人稳稳拥入怀中,与她一同沉入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