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凤飞在内室救治已逾半个时辰,除了偶尔传来的细微声响,再无任何消息。时间在沉寂中缓慢流逝,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褚琰此前在战场上所受的伤本就未曾痊愈,而这一箭,俞凤飞说,不偏不倚,正落在旧伤之上。即便剧毒已解,伤势叠加,情况依旧万分危急。
祈安静坐在屏风之外,任由乐诗为她擦拭脸上与手上的血污,处理那些细密的伤痕。
她目光怔忪地望着那扇屏风,眼神空洞,仿佛失了魂。
强烈的后怕与心慌如潮水般漫涌上来,将她紧紧包裹,几乎喘不过气。
见俞凤飞终于拖着疲沉重的步伐走出,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祈安几乎是即刻站起身,快步上前。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王妃,”俞凤飞声音微哑,“殿下已暂时脱离性命之危,只是伤势过重,情况仍不容乐观,还需观察。若夜半时分未发高热,才算真正熬过此劫;一旦发热且持续不退,仍有危险。”
祈安闭上双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她已听不清皇后与俞凤飞后续的交谈,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亲眼见到他。
她不再迟疑,绕过屏风,径直往里走去。
褚琰静静躺在榻上,面容失了生气,唇上泛着紫绀,就如他旧疾复发那夜一样,脆弱得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任她如何紧握也留不住……
夜深人静,尽管祈安在心中祈求了千万遍,褚琰还是发了热。
身躯迅速变得滚烫,意识也陷入混沌,粗重地喘息着,唇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呓语,模糊难辨。
祈安心头一紧,立即唤来俞凤飞。
俞凤飞动作迅捷,利落地为他灌下汤药,又将浸透冷水的毛巾敷于他滚烫的额际,再以酒液反复擦拭他的掌心与颈侧,试图驱散高热。
褚琰在昏迷中含糊地唤着冷。祈安便为他一层层加盖被衾,将他紧紧裹住。待他好不容易安稳片刻,不多时又开始躁动难安,声声喊热。祈安只得又为他逐一减去。
如此循环往复,他的病情也始终起伏不定,不见丝毫好转的迹象。
俞凤飞神色凝重至极,沉声道:“如今,只剩最后一个法子了。”
他取出一枚色泽深沉的药丸,迟疑一瞬,最终还是喂入褚琰口中。
随即转向祈安:“属下内力不济,此刻需王妃助一臂之力。”
祈安立即上前,依言将褚琰扶靠在自己身前。
“请王妃先以真气护住王爷心脉,再将内力缓缓渡入,助药力化开。”俞凤飞在一旁紧盯着,低声指引。
祈安屏息凝神,将掌心贴于他后心,温和而坚定地将自身内力徐徐注入他经脉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褚琰原本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缓下来,紧蹙的眉宇也微微舒展,显露出好转的迹象。
祈安缓缓收回内力,为他掖好被角。
俞凤飞上前搭脉,凝神片刻,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弛,长舒一口气:“脉象已趋平稳。王妃可以放心,殿下既已闯过此劫,便无大碍了。高热也会很快退去。”
“有劳俞大夫。”祈安如释重负。
俞凤飞退下后不久,褚琰额间的温度果然渐渐降了下来,气息均匀绵长,陷入安稳沉睡。
祈安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方才忙着照顾他时还好,一旦停下来,竟陷入一片空茫。她怔怔地坐在床沿,望着昏迷的褚琰出神。
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找他,不该寻凌羽,不该与褚琰合作,更不该与他产生牵扯,尤其是在感情上?如果当初没有这些,他如今是不是就能安然无恙?
思绪飘得更远——倘若幼时不曾相遇,他也就不会大病那一场,不会落下纠缠多年的旧疾,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那他这一生,本可以平安顺遂。
祈安忽然忆起二人马车上的对话。
他说若她死,他绝不独活——如今想来,此言非虚。
从前她总忧虑,若自己离去,他会如九年前一样重创难愈。而今……而今她更该忧惧的,是褚琰会在她死后做出怎样的决绝之事。
她覆上他冰凉的手背,声音在寂静的房中显得格外清晰:“你怎么……这么傻。”
……
次日下午,秋狝大典正式宣告结束,翌日清早便将启程返京。
褚琛所引发的事端已被尽数压下,后续一应事宜皆由太子褚珵接手处置。
一连两位皇子缺席收幕场合,虽各有缘由,仍不免引人生疑。其间不乏有人旁敲侧击地打探,均被褚珵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待诸事稍定,褚珵即刻动身,前去探望褚琰。
人尚未转醒。不过即便醒来,以他眼下伤势,也经不起路途颠簸。
褚珵遂与祈安商议,决定让褚琰暂留此地静养。
“其余诸事交由吾来处理,只是皇弟这边,还要劳烦你多加看顾。”
“殿下言重了。王爷此番受伤本是因我所致,无论于情于理,照料他都是我该做的。”祈安回道。
褚珵见她神情低落,温声劝慰:“此事你不必自责,是吾监察不力,才让褚琛有机可乘。”
祈安并未回话,而是问道:“褚琛眼下如何?”
“性命无虞,”褚珵语气平淡,“但人已彻底废了,至今昏迷。此刻已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他身上的伤皆出自我手,”祈安神色平静,话语却清晰坚定,“陛下若追究,我一力承担。”
“此事虽有些棘手,但你无需忧心。”褚珵抬手止住祈安欲开口的推拒,“瑶瑶是吾女,阿琰是吾弟。你所做的一切皆是为护他们周全,于吾有莫大恩情,尚未报答,岂能让你承担罪责?”
他神色郑重,且不容置疑:“后续诸事你无须过问,你只需好生照料自己,让阿琰安心养伤便是。”
祈安唇瓣微动,终是将话语咽了回去,应下了。
褚珵离去后,祈安转回内室。刚绕过屏风,便见床榻上的褚琰双眉紧锁,面露痛楚之色。
她快步上前坐在床沿,轻声唤道:“阿琰?”指尖覆上他的手背。
许是听见了她的声音,褚琰紧蹙的眉宇稍稍舒展,唇间溢出几声模糊的低语。
声音太轻,祈安俯身凑近。
“祈安……”
一声极轻的呼唤,却让祈安心头一颤。
他是梦起了从前?
忽然,掌心中的手指微微一动,她心下一喜,要醒了吗?
可榻上之人依旧双目紧闭,只有唇瓣还在轻轻开合。
“十六……”
这声低唤刚落,他的眼睫便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阿琰?”祈安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祈安?”他的声音微弱而沙哑。
祈安闻言一怔,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道:“你唤我什么?”
难道他都想起来了?
只见褚琰费力地闭了闭眼,微微摇头,似是要驱散脑中的混沌。
待他再次睁眼时,目光终于有了焦点,轻声唤道:“十六。”
祈安这才松了口气,可心底深处,却悄然漫上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我去请俞大夫过来。”
她刚要起身,袖口便被轻轻拉住。
“你的伤……”他声音依旧虚弱,目光却已落在她手上。
祈安喉间一哽,将手背展现在他眼前:“都上了药,已经好了。你看,结痂了。”
那些细密划痕大多已愈合成浅淡痕迹,唯余几处稍大的擦伤还覆着深色痂皮。
“你等等,我这就叫人过来。”她转身时鼻尖微酸,他自己伤得严重,关心却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