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江寄已死,惠州事务暂由褚琰接管,按朝廷规制,剿匪兵权自当由他统一调度。
如此一来,原本用于牵制褚琰的惠州驻军,反倒成了他手中的利刃——不仅极大缓解了他此前腹背受敌的困局,更彻底打乱了施贵妃的谋划。
施贵妃利用江寄,欲里应外合置褚琰于死地。可如今局势陡转,褚琰非但未损分毫,反能将计就计,借惠州之力反制其党羽。届时,施家在惠州的势力也会被顺势剪除。
施贵妃这步棋走得极险,孤注一掷,本就是在刀尖上博弈,容不得半分差池。
她也在赌,看来,施贵妃真是黔驴技穷了……
祈安若有所思,接着问道:“青州那边可还需要驰援?”
褚琰颔首,沉声解释:“云连山地形复杂,峰峦叠嶂间多有险隘,易守难攻,这是狼牙寨赖以为恃的天然屏障。何况他们这些年深居寨中,一直在韬光养晦、招兵买马,又有施家为其提供军械,实力早已不可小觑。想要彻底解决,绝非易事。”
“剿匪一旦开始,便没有理由再停下来。”祈安眉头微蹙,沉吟道,“而招安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彻底肃清一般匪患,少说也需一年光景,何况是狼牙寨——怕是会耗上数年不止,殿下总不会长久在此吧?”
褚琰缓缓摇头:“只需击溃其主力精锐,余下残寇不过疥癣之疾,交由下任知州料理便是。”
“下任知州……”祈安指尖轻点软垫,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若想在惠州站稳脚跟、树立威信,肃清残匪正是再好不过的契机。既能建功又能收拢人心的事,他们必然会尽心竭力去做。”
祈安停下手上的动作,收拢指尖,眉宇间凝起一丝忧色:“可若下任知州仍是施家党羽……”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如今有殿下坐镇,施家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可待王爷回京后,保不齐又会冒出个第二个江寄来。”
祈安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可褚琰却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一抹锐利的光:“我们自可先发制人。
“施家至今不知江寄死讯,这便给了我们机会。”他的指尖在膝头重重一落,语气笃定,“趁其尚未察觉,先将州府各要职安排好。待他们反应过来时,木已成舟,自然没了操作的余地。”
祈安默默点头,眉峰却依旧紧蹙,脸上的凝重并未散去。
褚琰瞧着她这副模样,自然明白她心底所虑,便开口缓声道:“你且放心,往后惠州,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孙彬出现,不会再有那样的悲剧上演。”
祈安抬眼望向褚琰,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他真是心思细腻,瞬间便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脸上漾开一抹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她信他,信他有这份能力,也信他言出必行,不会食言。
笑意未消,她忽地抬眼问:“殿下怎就知道我在想那件事?”
“看得出来。”褚琰嘴角噙着浅淡的笑,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的心思都清楚地写在脸上了。”
“是吗?”祈安眼里浮起几分犹疑,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脸颊——很明显吗?
明明之前苗娘还念叨过,说她向来把心事藏得深,情绪从不轻易挂在脸上,若不主动说,旁人压根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祈安心头一动,唇角悄悄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忽而就有了主意,抬眼看向褚琰:“那殿下再猜猜,我此刻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她便迅速敛了神色,脸上波澜不惊。
褚琰眉梢微挑,倒也配合,目光落在她脸上,故作沉吟。片刻后,他眼中漾着笑意,带着几分玩味瞧着她,缓缓道:“在想一个人?”
祈安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静等着他的下文。
褚琰却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凝望着她的眼睛,身体倏然前倾,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
祈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睫轻颤着抬起,一瞬不瞬地望着褚琰。
距离太近,近得能看清他脸颊上细密的绒毛,甚至能数清他眼尾细密的纹路。
温热的吐息似有若无地拂过面颊,惊得祈安心头一跳,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别动。”褚琰低沉的嗓音在狭小的车厢里荡开,带着不容抗拒的磁性。
祈安喉头微动,悄悄咽了口唾沫,声音细若蚊蚋:“太近了。”
“近些,才猜得准啊。”褚琰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描摹她微颤的睫毛。
祈安一时忘了反驳,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凝在他愈靠愈近的面容上——剑眉星目,长睫垂落时像拢着层浅影,眸中流转的温柔仿佛化不开的漩涡,丝丝缕缕将人往里牵引。
她紧绷的肩线渐渐松了下来,连呼吸都变得轻缓。就在这片刻恍惚间,褚琰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是我吗?”
祈安微怔,眸光轻轻晃了晃,朱唇微启却终究无言。那些翻涌在心头的话语,此刻都化作喉间一抹温热的滞涩。
见她这副模样,褚琰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眼底的笑意如春风拂过湖面,层层漾开。
他压低嗓音,带着几分笃定:“看来我猜对了。”话音未落,已从容直起身来,衣袂翻飞间,复又端坐如初。
祈安仓促别开视线,纤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袖,那上好的云纹锦缎在她指间皱作一团。她暗自调息,却怎么也按捺不住胸腔里那如擂鼓般的心跳。
“你还没说,我猜对了吗?”褚琰却不依不饶,非要亲口听她承认才肯罢休。
祈安只觉脸颊发烫,小声嘟囔着控诉:“殿下犯规了。”
褚琰闻言一怔,随即失笑:“这如何算得犯规?”
祈安抬眼嗔了他一下,语气里带着点羞恼:“哪有人问话时凑得那么近的?”
“军中审人,最信不过的就是嘴。但是,眼睛不会说谎。”褚琰轻声解释,“若不凑近些,怎么看得真切?”
原来如此。在军中,这类察言观色的法子或许本就平常,于他而言,怕是早已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难怪总能敏锐地洞察人心。
祈安略微颔首,心头却浮起一丝疑惑,忍不住问道:“那殿下审人时,也都会靠得这么近吗?”
“不会。”褚琰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见祈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才缓缓补充道,目光沉静而专注:“唯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