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房尾的破木板房成了临时的窝,日子却没法安稳。像揣着个炸雷睡觉,不知道笑面虎的引线什么时候烧到头。陈豪让四眼仔像土拨鼠似的在外头打探,消息断断续续传回来,没一个让人舒心——东星的人没撤,搜得更细了,而且听说笑面虎真从堂口调来了几个狠角色,专为收拾他。
压力像潮湿闷热的空气,黏在每个人皮肤上。龅牙明的伤好转得慢,缺医少药,夜里常疼得哼哼。瘦猴和肥膘守夜时一惊一乍,看见只野猫窜过都能吓出冷汗。只有大头仔,像块沉默的礁石,每天除了照顾龅牙明,就是闷头擦拭那根被他磨得发亮的铁棍,眼神里是一种认命后的平静,反而让人心安。
陈豪心里清楚,光躲不行。坐吃山空,士气也会被拖垮。他需要给这个刚粘合起来的团体找点事做,更需要弄到钱——买药,吃饭,打点消息,哪一样都缺不了港纸。
这天傍晚,四眼仔溜回来,眼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豪哥,有单‘散活’,来钱快,就是……有点扎手。”
“说。”陈豪正对着破窗户口啃一个干硬的面包。
“码头那边,‘鱼栏炳’和‘潮州帮’的人为了一批走私香烟杠上了,今晚约在七号仓后面讲数。鱼栏炳那边人手不太够,放出风想找几个有名气的能撑场面的临时帮手,一人两千,现结。”
两千块!现结!这数目让角落里竖着耳朵的瘦猴和肥膘都吸了口气。龅牙明也勉强支起身子。
陈豪没立刻答应。鱼栏炳是庙街底层一个小捞家,专做水产和些见不得光的边角生意,跟潮州帮那种庞然大物碰,简直是鸡蛋撞石头。这钱烫手。
“潮州帮那边谁出面?”他问。
“好像是‘花柳明’手下一个小头目,叫‘傻豹’的,脾气爆,不好惹。”四眼仔答道。
傻豹?名头不响,看来不是大规模冲突。更像是两边底层马仔为点利益争地盘。这种场合,撑场面多于真动手,但风险依旧存在。
去,可能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不去,眼看就要断粮。
陈豪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发酸。他看了一眼屋里几张望着他的脸——惶恐的,期待的,麻木的。
“活儿接了。”他吐出三个字。
深夜的货运码头,远离市区的喧嚣,只有海风裹挟着鱼腥和铁锈味,呼呼地刮。巨大的吊臂在夜色中像沉默的怪兽,几盏昏黄的水银灯有气无力地照亮着堆积如山的集装箱。七号仓后面,一片相对空旷的水泥地,成了临时的谈判桌。
鱼栏炳这边,算上陈豪五个临时拉来的壮丁,也就十来个人,手里拿的多是水管和砍刀,气势明显弱了一截。鱼栏炳本人是个干瘦的中年人,穿着沾满鱼鳞的胶鞋,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蜡黄。
对面,潮州帮的人明显精悍不少,清一色紧身黑衫,手里家伙也更整齐,为首的傻豹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脖子上挂着粗金链,正不耐烦地用一把蝴蝶刀修着指甲。
“鱼栏炳,最后机会!批烟,你吞唔落(你吃不下的),乖乖让出来,大家留个见面情。”傻豹斜着眼,语气嚣张。
“豹哥,规矩唔系咁讲(规矩不是这么讲的),条数我早就同明哥倾好……”鱼栏炳试图讲道理。
“倾好?我唔知咩倾好(我不知道什么谈好)!我净系知而家货我要七成(我现在货要七成)!”傻豹根本不听,蝴蝶刀“啪”一声合上,指向鱼栏炳。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陈豪站在鱼栏炳队伍靠后的位置,冷眼旁观。他注意到傻豹虽然嚣张,但眼神不时瞟向码头入口方向,似乎有所顾忌。而且,潮州帮的人虽然看起来凶,但站位松散,不像真要拼命的架势。
他低声对身边的大头仔和四眼仔说:“看着不对劲,像是吓唬为主。待会要是真动手,护住自己,别冲前面。”
话音刚落,傻豹似乎觉得威慑够了,猛地一挥手:“同我打!”
他身后几个马仔叫嚣着冲了上来!鱼栏炳这边的人也被逼着迎上去,两伙人瞬间混战在一起!
场面混乱,但正如陈豪所料,两边都留着劲,多是推搡和虚张声势的砍劈,真往死里下手的少。陈豪和大头仔背靠背,挥舞着手里临时找来的短铁管,格挡着攻击,并不主动出击。四眼仔机灵地躲在后面,瘦猴和肥膘则吓得抱头鼠窜。
打着打着,陈豪忽然听到一阵隐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他心头一凛!
几乎同时,傻豹也听到了,脸色一变,大声喊道:“差佬!扯呼(警察!快跑)!”
潮州帮的人一听,顿时如鸟兽散,跑得比来时还快。鱼栏炳这边的人也懵了,反应过来后也纷纷丢下家伙四散奔逃。
“快走!”陈豪一把拉住还想往前冲的大头仔,招呼四眼仔几人,趁着混乱,迅速钻进旁边集装箱的缝隙里,七拐八绕,脱离了现场。
警车的声音在码头入口处响起,灯光乱晃,但已经抓不到几个人了。
躲在黑暗的集装箱角落里,几人气喘吁吁。一场看似凶险的械斗,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妈的,白忙活一场!”四眼仔喘着气骂道。
陈豪却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是鱼栏炳事先付的一半定金。“钱拿到了。而且,”他眼神锐利,“我看明白了,潮州帮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那个傻豹,心虚。”
这次码头冲突,没见血,却让他嗅到了更复杂的气息。江湖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是灰色地带的算计和妥协。
回到水房尾的破屋,天都快亮了。虽然没拿到全款,但定金暂时缓解了燃眉之急。更重要的是,经过这一次共同行动,瘦猴和肥膘似乎没那么怕了,看向陈豪的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陈豪靠在墙上,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码头上那股咸腥气好像还留在鼻腔里。
力量,还是太弱了。像浮萍,随便一个浪头就能打散。
他需要更快地扎根,需要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需要把身边这几块料,磨成真正的獠牙。
下一次,不能再靠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