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戛然而止。
杰西卡猛地扭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卫生间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黎非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那抹温和微笑依旧存在。
她的目光穿透门缝，精准地落在杰西卡身上，那目光并非愤怒或惊惶，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杰西卡耳边激起了惊涛骇浪。
“我就知道……”黎非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早晚会到这一步的。”
她轻轻推开门，姿态依旧从容不迫，仿佛刚才被揭穿的并非什么惊天秘密。“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杰西卡。”
杰西卡的心跳如擂鼓，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凉刺骨，指尖残留着屏幕的余温。她听到了！黎非……她听到了！她听到了自己刚才对张夏说的话！
回到雅致静谧的茶园包间。
方才黎非点的茶已经泡好，几碟精致的茶点也已摆好，氤氲的热气和香气弥漫在两人之间，却驱不散空气中无形的凝重。
黎非亲手为杰西卡斟上一杯，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刻意的舒缓：“尝尝你点的太平猴魁。我记得……”她微微停顿，目光落在袅袅上升的水汽上，语气带着一丝追忆。
“叶姿家里就是种这个茶叶的。她应该……送给过张夏不少吧？”她抬眼，目光直视杰西卡，“你没有喝过吗？”
杰西卡正端起茶盏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险些溅出。黎非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心中某个一直模糊的角落。
原来……他那么宝贝那袋茶叶，不是因为它贵……而是因为那是叶姿送给他的东西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握不稳那精致的瓷杯。她仓促地放下茶盏，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然而，眼中那无法抑制的震惊，还是没能逃得过黎非的眼睛。
黎非了然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得意，反而多了一丝复杂难辨的怜悯：“看来你并不知道……”
她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吹散热气，“好了，过去的旧事暂且不提。既然我们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知道些什么，不如就直奔主题。你想问什么？或者说，你和你师父……想知道些什么？是关于顾悦灵，还是叶姿？或者……两者皆是？”
“顾悦灵。”杰西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和顾悦灵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师生，朋友，或者……亦师亦友。”黎非的回答简洁而坦诚，“我在她出国前给她当过一段时间的家教。后来她去了美国，我们保持着联系。这些，我之前跟张夏解释过，是事实。”
“你们每天在食堂三楼的包间见面，就真的只是吃饭而已吗？”杰西卡追问。
黎非微微摇头，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不全是。她需要一样东西，在国内，不太好弄到……恰好，她知道我有渠道能弄到。所以……”
“你说的那样东西……”杰西卡的心脏猛地一跳，脑海中闪过那贯穿始终的线香，“是香？一种带着特殊铁锈味道的熏香？”
黎非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她仔细打量了杰西卡一眼，缓缓点头：“没错。就是那种香。你比我想象中……了解的更多。”
“所以……你们在包间里……是在进行某种交易？她每天都需要这东西吗？
“算是……无偿提供吧。”黎非轻轻叹了口气，眉心微蹙，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描述一个难以理解的现象，“她似乎用来……”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带着困惑。
“吃。”
“吃……怎么吃？”杰西卡愕然。
“她会在包间里，在桌子上中间摆好香炉，插上那种香点燃。然后在香炉两侧点燃白色的蜡烛。接着……她会俯下身，凑得很近，非常专注地、深深地吸食那些烟雾……”黎非的语气带着一种困惑，“看上去……就像是在‘吃’。”
杰西卡努力在脑海中复现这个画面：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如毒瘾发作般贪婪地吸食着散发铁锈腥气的烟雾……这画面诡异得让她后背发凉。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吃香喝蜡”吗？
“可是……为什么？”杰西卡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香对她意味着什么？”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黎非的声音里透着无奈，“我不知道她在美国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她从来不肯告诉我。但我能感觉到……”黎非的眼神变得凝重，“她身上似乎寄生着一个……或者说，她已经被一种极其强大、完全无法用常理去理解的存在所影响，甚至……取代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我熟悉的顾悦灵，她的意识，她的灵魂，正在被那种力量侵蚀，在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消失。”
杰西卡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她猛地想起第一晚遭遇鬼打墙时，张夏提出的那个核心疑问。
“黎老师，还有一个问题，至关重要。为什么顾悦灵……或者说是她身上的那个东西，从一开始就如此明确地针对我？从我踏入403宿舍的第一秒起，它就盯上我了！就像我师父说的，冤有头债有主，我根本不是什么‘债主’。之前住在那里的学生只是受不了她的阴郁才搬走，她的家人发现异常也纯属偶然。可对我，它却表现得异常急迫、主动、甚至带着一种……展示的欲望？它似乎在故意暴露，故意引导我进入那些幻境？为什么是我？我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针对你？”黎非似乎仔细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她沉默了好久，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最终，她缓缓开口：
“我猜，是这样的……她身上的那个东西，或者说那股力量，从一开始，我就发现，它拥有一种极其可怕的能力——它似乎能……感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窥探到我内心深处的某些想法和情绪波动。”黎非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而我，恰好是那个能稳定提供她所需熏香的人。所以，它似乎想……回报我？或者说……取悦我这个供应商？”
她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一抹淡淡的、带着尴尬和无奈的红晕悄然爬上她的脸颊。
“就在你来的第一天，我在食堂门口见到你和张夏，然后……嗯，我产生了一些误会的想法。后来在食堂三楼的包间里，她在‘享用’完熏香之后，精神似乎进入一种奇特的状态……她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说了一些我当时完全不明所以的话：‘孤立无援的恐惧，是比香更好的养料。那个碍眼的小东西，我可以去帮你去……出气。‘”
黎非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她微微侧过脸，避开杰西卡的目光，声音也低了几分：
“当时我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胡话，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想来……她说的那个‘碍眼的小东西’，可能指的就是你。”她转回头，目光带着真诚的歉意看向杰西卡，“所以，……真的很抱歉。是我当时那点可笑的负面情绪……连累了你。”
“这不怪你，黎老师。”杰西卡连忙摇头，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顾悦灵身上的东西……竟然能够直接窥探黎非的想法？！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而且……为什么它只能窥探黎非？为什么黎非是特殊的？黎非身上，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那我们刚才的对话……”杰西卡想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是不是也会被它……”
“我不确定。但……很有可能。”黎非郑重的点了点头。
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处境会更加危险？杰西卡倒吸一口冷气，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但随即，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算了，事已至此，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只要继续调查下去，情况本来就会越来越凶险。
“黎老师，既然你早就发现她的异常，也知道这东西的危害，为什么还要坚持给她提供那种香呢？这不是……”犹豫了一下，杰西卡硬生生把“助纣为虐”四个字咽了回去，她觉得这四个字太重了。
“不是在……喂养恶魔吗？”杰西卡换了个措辞。
黎非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她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阳光都移动了位置。再抬起头时，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充满了愧疚和深深的无力：
“因为……是我对不起她。造成她现在这种局面，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而且……我一直在想，如果……如果物品一旦停止供应那种香，那么……那个真正的顾悦灵，会不会就真的……彻底消失了？我总觉得，只要香还在供应，她就还有一丝……回来的希望。”
这个回答让杰西卡无言以对。
责任？希望？这其中的情感纠葛，沉重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黎非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好了，关于顾悦灵的事情，我知道的、能说的，就是这些了。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她的目光投向杰西卡，带着询问。
杰西卡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太平猴魁，一口饮尽。冰凉的茶汤滑入喉咙，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沉静了一些。
她放下杯子，目光直视着黎非：
“还有。……是关于叶姿，和那个仪式。请您……现在就跟我讲讲吧。”
黎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看着杰西卡坚定的眼神，知道避无可避。她缓缓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潮湿闷热的江东大学夏夜，回到了那间爬满藤蔓的废弃音乐教室……
“可以吗？”烛火映照下，叶姿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满是期待，抱着黎非的胳膊轻轻摇晃。
“当然。”黎非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
“喂！”叶姿笑着转头对围在旁边的朋友们说，“我们俩的问题可能会很私密哦，能不能请你们……暂时回避一下？等我们结束了再叫你们进来。”
“哎——”戴眼镜的男生发出失望的声音，“本来还想听听看呢，没劲。”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
“谢谢啦！”叶姿俏皮地眨眨眼。
众人退到教室门外，此时这里只剩下黎非和叶姿两人。
“叶子，”黎非站到阵图中心时，忍不住低声叮嘱了一句，“一定要严格按照书上的顺序来，千万别弄错。”
她指了指摊开在地上的《门扉之蚀》。
“知道啦，”叶姿挥挥手，脸上却带着认真的神情。她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右手有些颤抖，仔细看去，手中握着一个金属物件，正那个粗糙的小太阳挂饰。
仪式，开始了。
黎非坐在椅子上，双腿并拢，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自然地交叠，轻轻放在了并拢的膝盖上，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进入书中所描述的放松的状态。
叶姿则坐在方桌对面，桌前是那本摊开的《门扉之蚀》和四周三面边缘雕刻荆棘的铜镜。她按照书页上的指示，小心翼翼地用旁边准备好的小碟子里的深色粉末，在镜面周围撒了一圈。
然后，她拿起一根普通的铅笔。深吸一口气：
“以镜为鉴，以心为引……”叶姿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但努力保持着平稳，“请指引我，叩问未知。”
她拿起铅笔，在摊开在书旁的一张空白纸上，开始书写。按照规则，她需要写下与此次提问最相关的“人”或“物”。
她的笔尖在纸上悬停了一瞬，然后，她坚定地落笔。
站在阵图中心的黎非，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叶姿的笔尖。当那铅笔的痕迹在纸上显现出第一个清晰的笔画时，黎非的心脏就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纸上，赫然是力透纸背的两个字——
张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