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的夜晚,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九点多钟,走廊的灯光调暗,病房里的各种声响——电视声、聊天声、甚至痛苦的呻吟——都渐渐平息,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汇成一种独特的、属于医院的安眠曲。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疲惫混合的味道。
我简单洗漱完,走到墙边,拉开了那张陪护专用的、窄小的折叠床。它紧挨着江予安的病床,中间只隔着窄窄的一条过道。我躺上去,硬邦邦的床板硌得不太舒服,但身体却奇异地感到一种安宁。
黑暗中,江予安规律的呼吸声格外清晰。那声音沉稳、悠长,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海潮轻抚沙滩,又像某种古老的安眠咒语。它穿透了折叠床的硬板,直接熨帖在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上。
这声音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所有的喧嚣和忧虑都被这沉稳的节奏过滤掉了。
更神奇的是,一向习惯熬夜、不到十一二点脑子都停不下来的我,此刻竟被这呼吸声深深蛊惑,眼皮沉沉地往下坠,困意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将我包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深夜一两点钟。一阵细微却持续的窸窸窣窣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将我从并不算深的睡眠中唤醒。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病房里一片漆黑,只有门上方那小小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的、惨淡的绿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声音来自旁边的病床。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我看到江予安的身影正在艰难地移动。
他侧着身子,上半身用力地撑着床铺,一只手死死抓着床边的金属护栏,手臂和肩背的肌肉在幽暗中绷出清晰的线条。
他在试图翻身。
然而,他的下半身却像被无形的锁链固定住,纹丝不动。这导致了极其诡异的一幕:他的上半身已经侧转了相当大的角度,腰部以下却依然平躺!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扭曲的、令人看着就替他难受的姿势,仿佛被强行拧转的麻花。
他的动作吃力而笨拙,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床垫轻微的吱呀声。显然,这个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此刻却成了需要调动全身力量、充满挫败感的战役。
心头的睡意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认知和毫不犹豫的行动。我甚至没有多想,掀开身上薄薄的毯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就跨到了他的床边。
“我来帮你。”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刚睡醒的微哑,但语气不容置疑。
我的手,带着夜晚的微凉,直接伸向了他无力动弹的双腿。
当我的指尖触碰到他病号服下微凉的腿部皮肤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他整个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那双骤然睁大的眼睛,正难以置信地、带着惊愕和某种被窥破难堪的羞窘,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那凝固只有短短一瞬。
随即,一股无声的妥协和配合取代了僵硬。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绷的上半身肌肉微妙地放松了一些,抓着护栏的手也调整了姿势,似乎在等待我的配合。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地托住他双腿靠近膝盖的位置,感受着那不同于常人的、软绵无力的沉重感。
然后,配合着他自己上半身用力的方向,我小心翼翼地、缓慢地将他无法自主移动的下半身,向侧面推动、翻转。
他的身体终于协调地、完整地翻了过来,变成了面对我的姿势。我们两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幽暗的光线下,我们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他的脸就在咫尺之间,我能看清他额角尚未干透的薄汗,能感受到他尚未平复的呼吸带来的微热气息拂过我的脸颊。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微妙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张力。
就在我以为他会沉默着闭上眼睛继续睡时,他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于沙哑的柔软,打破了夜的寂静:
“林月,” 他唤我的名字,那两个字在他唇齿间滚过,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你这样睡……会不会不舒服?”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我身后那张简陋的折叠床上,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用那种低沉而犹豫的声音问道:“……要不,你上来,跟我一起睡病床上吧?”
这句话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在我耳边炸响!我瞬间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
黑暗中,我的眼睛一定瞪得老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他……他邀请我……同床共枕?!
虽然是在医院,虽然只是一张病床,虽然……虽然我们名义上还是“夫妻”。但这个邀请本身所蕴含的亲密意味和信任感,远远超出了我此刻能承受的极限。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无法言喻的悸动,瞬间将我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