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的重孙,小名唤作“星芽”,是在向日葵田边学会说话的。第一声喊的不是“爹娘”,而是对着桃树含糊地叫“太……太”,惹得满院子的人都笑了,说这孩子定是跟林太爷爷和苏太奶奶亲。
星芽刚会站稳,就爱攥着片向日葵花瓣,在桃树下蹒跚学步。他的小手总往树洞里伸,像是在掏什么宝贝。有天,竟真让他掏出了颗圆滚滚的松果,是当年那只松鼠的后代藏的。星芽举着松果咯咯笑,阳光透过他柔软的胎发,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像撒了把星星的碎屑。
绾绾坐在藤萝摇椅上,看着重孙的身影,手里摩挲着那支修好的木簪。簪尾的星星刻痕被岁月磨得发亮,却依旧能摸到清晰的纹路,像在说“我还记得”。星落时常来看她,两人坐在桃树下,看星芽追蝴蝶,说些年轻时的事——说断魂崖的风,说离火涧的光,说那艘载着木牌的星船,不知漂到了哪片水域。
“前几日收到中域学院的信,”星落给绾绾添了杯桃花酿,“他们说在学院的湖里,发现了艘刻着星纹的木船,船里的向日葵籽竟发了芽,顺着岸边长了一路。”
绾绾的指尖颤了颤,酒液里的桃花瓣轻轻晃:“你看,我说过的,种子会扎根。”她想起当年埋在向日葵田里的陶罐,突然觉得那些散落各地的念想,早像藤萝的须,悄悄缠在了一起,在看不见的地方,织成了张温暖的网。
星芽五岁那年,镇上的学堂来了位新先生,是星落的学生,研究古代阵法的。先生第一次走进院子,就对着桃树深深鞠躬,说:“学生在学院的古籍里,见过苏沐雪前辈画的清灵阵,阵眼处总留着朵桃花的位置,说‘此处当有暖意’。”
他从行囊里掏出卷复刻的阵图,展开来,与神龛里那幅工笔桃花图并排摆着。阵图的清灵阵眼,正好对着画中苏沐雪指尖的位置,像幅跨越了时空的拼图,终于在这一刻拼合。
星芽凑过去看,指着阵图上的桃花印记:“像太奶奶簪子上的星星!”
先生笑着点头,眼里闪着光:“是啊,苏前辈说,最好的阵法,是让每个阵纹里都藏着颗星,这样启动时,就像点亮了无数盏灯,能把黑暗都暖透。”
那天下午,先生在桃树下教孩子们画清灵阵。星芽拿着小树枝在地上画,画得歪歪扭扭,却在阵眼处认真地摆了颗松果,说“这是松鼠给苏太奶奶的礼物”。风卷着桃花瓣落在阵纹上,像给这孩子气的阵法,盖了个温柔的印。
入秋时,绾绾的身体渐渐弱了。她总爱躺在桃树下的摇椅上,听星芽背先生教的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听到“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老人总会轻轻摇头,指着天上的“桃溪座”说:“不对哦,星子能过河,你看它们走得多近。”
星落知道,绾绾是想起了林默与苏沐雪。她找来当年那本苏沐雪的笔记,翻到“待星归,共酿酒”那页,放在绾绾的膝头:“您看,他们早就在等了,等这满院的暖,等这漫天的星,等咱们把日子过成他们希望的样子。”
绾绾的手指抚过笔记上的字迹,突然笑了,眼里的光像落了星:“我好像……看见他们了。在星子里,在花影里,在溪远刻的木船里……”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过,桃树上的枯叶簌簌落下,正好落在绾绾的膝头,像给她盖了层暖毯。星芽跑过来,把手里的向日葵花盘放在老人怀里:“太奶奶,给你暖手。”
绾绾摸着花盘的温度,慢慢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笑。那天晚上,镇上的人都说,看见“桃溪座”的星轨格外亮,像有人在天上铺了条花径,引着什么人往星群里去。
下葬时,星芽把那支木簪放在绾绾的棺木里,说:“太奶奶说,星星能引路,这样您就不会迷路了。”星落往土里撒了把向日葵籽,“让它们陪着您,像当年我们在花田里那样。”
第二年春天,绾绾的坟前长出丛新的藤萝,藤蔓顺着土坡往上爬,缠上了桃树的枝干,在“念永存”三个字周围,开出了紫莹莹的花。星芽每天都来浇水,看着藤萝花与桃花缠在一起,突然说:“是太奶奶和苏太奶奶在拉手呢!”
星落蹲下来,摸着孩子的头,眼里的泪却掉了下来。她想起绾绾临终前的笑,突然明白,所谓离别从不是终点,是爱换了种方式存在——在藤萝的缠绕里,在星子的轨迹里,在孩子脱口而出的童言里,在每个记得他们的人心里,静静流淌,永不消散。
学堂的先生给孩子们讲《桃花约》的新戏,戏里加了段星船渡暖的情节。当演员们推着艘刻满星纹的木船走过戏台,船里的向日葵花迎着虚拟的星光绽放时,台下的星芽突然指着天空喊:“看!是太奶奶的星星!”
众人抬头望去,“桃溪座”的星群正闪闪发亮,像无数双含笑的眼睛,看着这人间的热闹,看着这花痕续章的岁月。星落站在桃树下,看着戏台上的光影,看着身边蹦跳的星芽,突然觉得绾绾从未离开——她就在风里,在花里,在这满院的暖里,对着她们轻轻笑。
而那棵桃树,依旧站在院子里,看着星轨织梦,看着花痕续章,看着一代又一代人,把思念酿成酒,把等待唱成歌,把永不熄灭的光,融进每个平凡的晨昏。它知道,故事还会继续,在星子里,在花影里,在所有心向温暖的人心里,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