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暄霖恨铁不成钢地一脚踹在她的心口,“糊涂东西!你竟不知,玄鹰国君耀罗格玄拓,于大婚当晚崩于潜龙殿。”
“怎么可能?”宇文明翊瞳孔骤缩,“琅嬛那么喜欢他,他们两情相悦亲密无间……她不可能见死不救!”
宇文暄霖一字一顿,“玄鹰对外宣称:玄拓是遭遇刺客,中毒而亡。殿外禁军也的确目睹皇后苏琅嬛惊慌奔出,高呼‘有刺客’。
可事实上,那些‘刺客’是玄拓的暗卫,被玄拓安排来杀琅嬛的。
所幸,琅嬛机敏,玄拓与那些暗卫是中了琅嬛的毒。
那一晚的惊险,可想而知——而你,琅嬛最应依靠的心爱之人,竟误会她,在她最需要相助之际,弃她而去,她却一而再地为我大胤免除祸乱!”
宇文明翊一时间如遭雷击,想到刺客自那布置喜庆的潜龙殿将琅嬛包围的情形,便脑海一片空白……
皇帝的每个字都像重锤,“朕在半月前就收到琅嬛的飞鸽传书,并配合她的大计已下旨,封苏琅嬛之父苏允赐为‘玄鹰王’,总领玄鹰八部军政,对大胤称臣,岁岁来朝。”
宇文明翊适才明白,“她早就计划好了,兵不血刃,将玄鹰收入大胤。”
“朕不信,琅嬛没有对你提过此事。”
“她提过……”他也想如此做,可……他终究是没有与她并肩前行,而是用最愚蠢的方式,伤害了她,抛弃了她。
宇文暄霖:“此刻已有四位曾受琅嬛救治之恩的边关将领,率三千精兵,押送十万石米粮、五万匹棉布、三千担茶叶,正赶往玄鹰王城。他们将在玄鹰驻军,协助琅嬛重整军队,安抚民生。”
“你可知道,”宇文暄霖俯身,盯着儿子茫然的眼睛,“从腊月初三起,玄鹰已不再是一个独立之国。它是我大胤疆土牢不可分的一部分——而这,是琅嬛用一场婚礼、一杯毒酒、一场戏,为你,为大胤,换来的!将来朕和你母后不在了,你不必再劳神与玄鹰的战事!”
这番话如惊雷,炸在宇文明翊耳边。
他僵跪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唇瓣颤了又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画面在脑中疯狂翻搅——茶楼里她决绝的“死生不见”,潜龙殿里她偎在玄拓怀中的温顺,大婚那日她凤冠霞帔的笑脸……
假的?
原来……都是假的?
那些伤人的话,那些刺眼的亲密,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画面——全都是她织就的罗网,为了捕杀玄拓,为了颠覆玄鹰,为了……给大胤开疆拓土?
想到自己初到茶楼雅间,琅嬛看到他时惊喜的神色,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是我错怪了她,误解了她……是我该死!”
“你一句该死,就结束了?她撂了狠话给你,是为护你的命!”
宇文暄霖直起身,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力,“你看着她对别人投怀送抱,看着她戴上别人的凤冠?就胆敢将她置于死地!若将来有人罗织苏家的罪名污蔑她,你能免苏家不死么?”
宇文明翊急忙起身,“儿臣即刻起行去帮她……”
“不必了!德襄王和国师清风道长已经去了,他们希望,你再也不要出现在琅嬛面前!”
“父皇,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丢下她……”
“你的确不是故意,但若琅嬛不够机敏,她的尸体都冷透了。”
皇帝转身,望向祖宗牌位,声音沉在祠堂幽暗的光影里,“她却护你平安离开玄鹰,护你不被卷入那场死局,护你……不必亲手沾染那些肮脏的血!”
宇文明翊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脸上泪已干涸,只剩下一片空茫的苍白。
心口那处撕裂的疼痛并未减轻,反而翻搅出更复杂、更汹涌的洪流——是悔?是恨?是痛?还是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愧?
他想起茶楼那夜,她通红的眼眶,她颤抖的声音,她最后那句轻得像叹息的“死生不见”。
那时她眼底,除了决绝,是不是还有别的?
是不是……也有痛?还有无尽的失望?
原来,他听到的那声音,竟真的是她的心声!
“父皇……”他哑声开口,像个迷路的孩子,“儿臣知错了,儿臣想去帮她……”
宇文暄霖没有回头。
良久,皇帝的声音缓缓传来,疲惫而苍凉:
“既然有缘无分,你何必再强求?你这等心志不坚,配不上她,还是找个寻常女子尽快成婚,为皇族开枝散叶吧!”
祠堂外,风雪更急。
长明灯幽微的光映着重重牌位,也映着跪在冰冷金砖上那道僵直的身影。
他缓缓抬手,捂住脸。
指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
这一次,不是为失去。
是为辜负。
他适才发现,自己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无颜再见琅嬛。
***
慈宁宫内,烛火幽暗如将熄的魂。
太后的寝殿里,最后一点檀香正化作袅袅青烟,盘旋上升,消失在高阔的藻井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属于垂暮之人的气息——药味、熏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绝望。
当宇文明翊闯进来时,正看见太后站在一张紫檀圆凳上。
她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素白,未戴凤冠,未佩珠翠,花白的头发松散地绾在脑后,几缕银丝垂在颊边。
她自圆凳上踮脚尖儿,正将脖子挂到悬于横梁的三尺白绫上……
“老妖婆,你疯了——”
宇文明翊目眦欲裂,身形如离弦之箭冲上前,凌空跃起,一把扯下那根悬而未决的白绫!
绸缎撕裂的刺啦声在死寂的殿内格外惊心。
太后被他带下的力道拽得踉跄跌坐在地,素白衣裙散开如凋零的花。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枯井般的惨笑……笑声回荡在殿内,激出阵阵回音。
“为何要救哀家这个……早该入土之人?!哀家如今生不如死,只想去与你的皇祖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