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辣得能晒裂石头,博望城的校场上,士兵们操练的身影在热浪里扭曲成晃动的剪影。龙弈站在点将台的阴影里,望着南楚旧部与赵勇亲兵分阵对练,铁枪与银枪碰撞的脆响被蝉鸣撕得支离破碎。阿婷绣的腰带在他腰间轻轻起伏,艾草混着薄荷的香气从夹层里透出来,是姑娘用晨露调了香料熏的。
“萧衍的先锋离城只有二十里了。” 赵彻的弓斜靠在旗杆上,牛角弓身被晒得发烫,他不时用袖管擦拭弓弦上的汗渍,“探马说他带了新制的投石机,能把火油罐扔到城头。”
龙弈的目光掠过城墙上新砌的箭垛,灰浆还没完全干透,指尖按上去能留下浅浅的印子。昨夜清点粮仓时,发现又少了五车粟米,库房的锁完好无损,地面只有几串模糊的脚印,鞋印边缘沾着的谷糠里混着细小的铜屑 —— 这是军械坊特有的铜砂。“让项老将军的人把军械坊的铜料都登记入库。” 他忽然对亲卫说,声音被热风烤得有些沙哑,“每片铜甲都要刻上编号。”
中军帐的凉席透着丝丝凉意时,项云的铁枪挑着件破损的甲胄掀帘而入。老人的银须沾着草屑,枪缨上的红绸被汗水浸成深紫色:“龙统领看看这个。” 他将甲胄往案上一掷,胸甲的裂缝处露出暗褐色的锈迹,“南楚旧部的士兵说,这是昨日操练时被赵将军的人用枪挑破的,甲片薄得像层纸。”
赵勇的铁枪在帐外顿出闷响,老人掀帘的动作带起一阵热风:“项老头莫要颠倒黑白!” 他将自己的铁枪往案上一横,枪尖抵着那件甲胄,“你自己看,这裂缝边缘齐整,分明是用硬物刻意砸出来的,哪有枪挑的痕迹?”
龙弈的指尖划过甲胄的裂缝,锈迹里藏着的铜屑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他忽然想起赵彻说的投石机,萧衍军中的投石机用的正是南楚的铸造技法。“这甲胄的材质不对。” 他将甲胄翻过来,内侧的云纹里刻着个极小的 “齐” 字,“是东齐的仿制品,咱们的军械坊不会用这种杂铜。”
帐外忽然传来苏雅的惊呼。众人冲出去时,正看见药库的屋顶冒起青烟,凌丰的银枪挑着个火折子从后窗跃出,枪尖还挂着半块燃烧的麻布。“有人在药库里放了火!” 少年的脸颊被烟熏得发黑,银枪往地上一顿,火星溅在苏雅的裙角,“还好发现及时,只是烧了些艾草。”
苏雅蹲在地上检查燃烧的麻布,指尖捏起一小块未燃尽的布料:“这上面有松脂的味道。” 她忽然抬头望向军械坊的方向,那里的烟囱正冒着黑烟,“咱们的药库从不使用松脂,这是…… 东齐军常用的引火物。”
龙弈的目光落在药库墙角的阴影里,一个蜷缩的身影正在发抖,那人穿着南楚旧部的军服,腰间的令牌背面刻着的北斗七星少了颗摇光星。“把他带上来。” 他对亲卫说,声音平静得像潭深水。
那人被押到帐前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怀里的布包滚出来,散落的铜屑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是…… 是萧衍的细作逼我的!” 他忽然哭喊起来,额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他们说只要弄坏你们的军械,再嫁祸给南楚旧部,就让我妻儿回南楚……”
暮色漫过城墙时,龙弈站在箭楼望着远处的烽火台。最东侧的烽燧正冒着黑烟,按约定这是敌军粮草队的信号。阿婷端来的酸梅汤在粗陶碗里晃出涟漪,姑娘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画了个圈 —— 这是 “有诈” 的暗号。“让赵彻将军带五千人去鹰嘴崖。” 他忽然对传令兵说,“告诉萧衍,我们要去劫他的粮草队。”
子夜的月光像层薄霜,铺满博望城的街巷。龙弈带着主力悄悄从西城门出发,项云的铁枪在月光下划出银弧,老人的银须上沾着露水,枪缨的红绸在夜风中轻轻摆动:“统领真要让赵将军去当诱饵?”
“萧衍想借咱们的手除掉南楚旧部。” 龙弈的玄色披风扫过路边的野草,惊起几只萤火虫,“咱们就给他搭个戏台,让他看看什么叫反客为主。”
次日清晨的鹰嘴崖,萧衍的投石机果然如预期般架在两侧的悬崖上。赵彻的队伍刚进入谷口,火油罐就如雨点般落下,崖壁顿时燃起熊熊大火。“放箭!” 萧衍的吼声在谷中回荡,东齐军的箭雨从两侧的悬崖上射下,带着刺耳的哨音。
就在这危急关头,项云的铁枪忽然从崖顶的巨石后探出来,枪尖挑着个火把,在晨雾里划出明亮的弧线。随着老人一声暴喝,南楚旧部的士兵纷纷从藏身之处跃出,滚石如雷般从崖顶落下,瞬间砸毁了半数投石机。
“怎么可能!” 萧衍的惊呼声被滚石的轰鸣淹没,他望着那些熟悉的南楚军服,忽然明白自己中了计。
龙弈的短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带着主力从谷口的另一侧冲出,与赵彻的队伍形成夹击之势。凌丰的银枪如蛟龙出海,枪尖挑飞东齐军的旗帜;苏雅的医箱放在巨石后,姑娘正有条不紊地给伤员包扎伤口;赵勇的铁枪横扫千军,银须在火光中泛着金红。
战斗结束时,朝阳已经升得很高。龙弈站在鹰嘴崖的最高处,望着远处逃窜的东齐军,忽然对身边的项云和赵勇说:“下次分粮草,让南楚旧部和赵将军的人一起清点。” 他的目光掠过谷中燃烧的投石机,“军械坊的铜料,也让两位将军各派十人共同看管。”
项云的铁枪在地上顿出闷响,老人的银须在晨风中轻轻飘动:“统领说得是。”
赵勇也点了点头,铁枪往项云的枪杆上一碰:“之前是老夫多心了。”
龙弈笑了笑,转身望向博望城的方向。阿婷的腰带在他腰间轻轻晃动,艾草与薄荷的香气混着硝烟的味道,竟有种奇异的安宁。他知道,统一天下的路还很长,但只要人心齐,再难的困局也能解开。
暮色降临时,博望城的炊烟袅袅升起。士兵们在校场上分食缴获的粮草,南楚旧部的士兵给赵勇的亲兵递过烤饼,赵勇的亲兵则回赠了一壶烈酒。项云正在教新兵辨认铜料的成色,赵彻的弓靠在旁边的兵器架上,箭囊里的羽箭在夕阳下闪着温柔的光。
龙弈坐在城楼上,阿婷依偎在他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远处的蛙鸣与近处的笑语交织在一起,像支温柔的歌谣。他忽然明白,战争的胜负从来不是靠武器,而是靠人心。当不同地域、不同背景的人真正凝聚在一起,这天下,才能真正迎来太平。
月光爬上城楼时,龙弈的手轻轻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刀柄的温度里,藏着阿婷新缠的布条,也藏着无数人的期盼。他知道,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就没有跨不过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