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根就在这里!”王知州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愈发严厉,“刘先生!你若仍是寻常士绅,家中富有,旁人送你金山银山,只要来历清楚,谁也管不着!
可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是大王即将问名下聘之女的父亲!你收的不是薄礼,是重贿!是无数人提前押在你身上的赌注!”
他见刘文裕额头开始冒汗,继续疾言道:“我大夏律法,对官吏及其家眷收受财物,有严苛限制!你虽非官吏,但此时身份比寻常官吏更敏感!
你且想想,今日送你重礼之人,他日若有所求,你是办还是不办?你若不办,他恼羞成怒,将送你重礼之事捅出去,你该如何向大王解释?
你若办了,无论事大事小,是否违背律法,都是授人以柄,更是坏了朝廷法度!届时,你要大王如何自处?
是秉公执法,严惩你这未来的岳丈?还是为了你,徇私枉法,坏了他自己立下的规矩?”
刘文裕听得冷汗涔涔,手都有些发抖,颤声道:“这……大王……大王难道真会如此绝情?一点情面都不讲?”
“绝非绝情,而是公正!”王知州语气斩钉截铁,“刘某言尽于此,先生好自为之。
大王眼里,容不得沙子!便是大王的近亲,也是如此。
大王的舅父如今在财政部任职,品级不高,兢兢业业;
其表弟凭功劳在第五镇任参将,无人敢说闲话。
为何?只因大王用人唯才,赏罚分明,对亲属要求反而更严!你若以为凭借姻亲关系便可肆意妄为,甚至以为能借此为家族攫取不法之利,那便是大错特错!
历朝历代,外戚或许能享尽荣华,但在大夏新朝,此路不通!这话说得直白,却句句是实!”
王知州这番话,如同数九寒天里的一盆冰水,将刘文裕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却也让他瞬间从这几日的飘飘然中彻底清醒过来。
他回想起关于张行种种铁面无私的传闻,再想到听风那些神出鬼没的探子,顿时后怕不已。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王知州深深一揖,声音充满了感激和后怕:“多谢王大人直言相告!金玉良言,振聋发聩!是刘某糊涂,被猪油蒙了心,险些铸成大错!
我这就吩咐下去,闭门谢客,将所有重礼一一登记造册,寻机退回!退不掉的,便折算银钱,以大王或小女的名义,捐给州府用以兴修水利或资助贫寒学子!”
王知州见他听劝,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扶起他道:“刘先生能如此想,便是善莫大焉,如今对你而言,最要紧的不是收受这些阿谀奉承之礼,而是精心培养你那幼子,让他读书明理,增长才干。
日后若能成材,凭借这层姻亲关系,方能在朝中堂堂正正立足,为国效力,光耀门楣,那才是真正的、长久的前途富贵!”
“是是是!王大人说的是!”刘文裕连连点头,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几乎在同一时间,成都王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张行并未休息,而是在与他的亲卫统领张继业——进行着一场类似的谈话。
张行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开口问道:“继业,潼川刘家近日情形如何?”
张青恭敬地回答:“回大王,据报,刘府近日车马盈门,各方前去道贺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刘文裕……起初似乎来者不拒,收受了不少贵重财物。”
张行的眉头微微皱起,但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深沉:“权力啊,就像最烈的酒,闻着香,喝着辣,最容易让人迷失本性,刘文裕只是个开始。
日后,随着我们地盘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会有无数人想通过我的亲属、我的旧部、我身边的任何人,来钻营讨好,来换取特权。这股风气,必须从一开始就死死刹住!
任何人,包括你,胆敢借着我的名头,或仗着与我的关系,在外面收受好处,为非作歹,我绝不会姑息,到时候,别怪我不讲往日情分。”
张继业心中一凛,立刻单膝跪地,肃然道:“臣誓死效忠大王!绝不敢忘本,绝不敢违逆法度!”
“起来吧。”张行挥挥手,“我知道你的忠心,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完全杜绝或许很难,但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怕,知道伸手必被捉的道理,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走得长远,才不会重蹈大明的覆辙。”
“大王英明!”张继业由衷地说道。
张行那番关于权力与约束的话语,让书房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而深沉。
沉默片刻后,张行话锋突然一转,“继业,你可知我大夏以法度立国,律令森严。
当初赵黑塔与其他几位将领收受商人财物一事,我最终那般处置,虽无人明面提出异议,但按律法,他们之行径,轻则夺职,重则流放甚至问斩。
我选择轻轻放下,岂非是徇私枉法?你对此可曾有过疑虑?”
张继业没想到大王会突然问及此事,他略微思索,老实回答道:“回大王,此事……臣当时确有些不解。
事后也曾私下问过家父,家父并未直言,只是笑了笑,说此事需臣自己去悟,若能悟透,方算真正有所成长。”
“哦?张老将军这是给你出考题了,那你这段时间,可悟出了些什么?”
张继业谨慎地组织着语言:“臣愚钝,只能想到一些皮毛,或许……是因为赵将军等人皆是元从老臣,功勋卓着,大王念及旧情……”
“念及旧情?”张行轻轻打断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只是一方面,甚至不是最主要的一面。
你坐下,今日我便与你分说分说这其中的权衡之道。”
待张继业坐下后,张行缓缓道:“你说得对,我大夏法度森严,此乃立身之本,绝不可动摇,但法度是死的,人是活的。
而治理一个势力,尤其是我们这样从微末中崛起的势力,更不能只死抠条文。上位者,需懂得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