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关东麓,张家军大营,赵黑塔与冯文良站在一处高坡上,眉头紧锁地望着前方。
一条蜿蜒崎岖、宽不过数丈的小道,如同被巨斧劈开般嵌在陡峭的山壁之间,这便是通往剑门关东关楼的唯一路径。
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万仞绝壁,猿猴难攀,关楼高踞于隘口尽头,控扼着这狭窄的咽喉。
关前那片小小的平地,别说展开大军,就是几百人冲上去,在关上守军的箭雨礌石下,也只会成为活靶子。
“他娘的,这鬼地方!”赵黑塔烦躁地抓了抓头盔下的乱发,死死盯着那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雄关。
“比十个剑州城捆一块还难啃!老子这斧头,在这地方连根毛都砍不到!空有几千兄弟,挤在这山沟沟里,连关墙都摸不着!”
冯文良面色凝重,缓缓点头:“诸葛武侯设关,姜伯约屯兵拒钟会,皆因此地天险。
强攻,无异于驱羊入虎口,徒增伤亡。必须另寻他法。”他环顾四周陡峭的山势和狭窄的通道,眼中也满是忧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精悍的骑兵护卫着风尘仆仆的张行,疾驰入营!
“将军!”赵黑塔和冯文良又惊又喜,急忙迎上前行礼。
张行翻身下马,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大步走到高坡边缘,负手而立,凝视着前方剑门关。
前世即使身为广元苍溪人,也未曾去过这千古雄关!但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早已刻入蜀人血脉,此刻亲眼所见,其雄奇险绝,远超想象。
“好一座剑门关!”良久,张行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语气中既有对天工造化的感慨,更有破关的坚定决心,“果然名不虚传!硬碰硬,非智者所为。”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赵黑塔和冯文良:“李铁柱那边情况如何?”
冯文良立刻回禀:“禀将军,李统领依旧在西关楼前佯攻造势,声势极大,末将等抵达此处扎营后,关东守军已发现我军,尤其见到剑州俘虏和旗帜,关内恐慌加剧。”
张行点头,随后下达命令。
“赵黑塔、冯文良听令!将你二营所有火炮集中,暂时分作三班,轮番值守!
不论白日黑夜,每隔一盏茶的时间,朝着东关楼方向,放一轮炮!不必追求精准命中,但要确保声响震天!
火铳手同样分班轮替,每隔一炷香,以百人为一队,轮番上前,对着关墙方向进行一轮齐射!让关上的人时刻绷紧神经,不敢松懈!”
张行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我从潼川出发前,已命快马传令李铁柱,在关西方向,采取完全相同的疲敌战术!东西两关,炮声铳声,此起彼伏,永无休止!”
“末将遵令!”赵黑塔和冯文良齐声应诺,眼中燃起兴奋的光芒,这法子,毒辣!却绝对有效!
此命令被迅速执行,当天傍晚,剑门关东西两翼的噩梦开始了。
“轰隆——!”
东面,一声声突如其来的炮响,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关楼上刚换防下来、正准备啃口冷饼的守军吓得一哆嗦,饼掉在了地上。
“贼兵打炮了!小心!”惊慌的呼喊在关墙上响起,还没等他们缓过神。
“砰砰砰砰——!”
西面关楼下,密集的排枪声如同爆豆般炸响!
铅弹噼里啪啦地打在关墙垛口上,火星四溅!刚被西面炮声惊动的守军又慌忙趴下。
“妈的,西边又开始了!”
“这才消停多久?一盏茶有没有?”
“嘘——别吵!听!东边好像又要……”一个老兵话音未落。
“轰隆!”东面又是一炮!
接着是西面排枪……
“轰隆!”
“砰砰砰!”
……
炮声和排枪声,如同精确的钟摆,按照一盏茶、一炷香的间隔,在东西两关交替响起,永无休止!
黑夜降临,非但没有带来宁静,反而让这致命的声响在寂静的山谷中更加刺耳、更加惊心动魄!
关上守军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跳起来。
关内,狭窄的兵舍和甬道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额滴亲娘嘞……这还让不让人活咧?”一个年轻的新兵蜷缩在墙角,用破布塞着耳朵,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声音带着哭腔。
“白天黑夜的炮啊枪啊……刚迷糊着就被吓醒……”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油子烦躁地骂道:“闭嘴!嚎什么嚎!当心让陈阎王听见,砍了你脑袋!”
他嘴上骂着,自己却忍不住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疲惫。
“砍就砍吧!总比活活吓死、困死强!”另一个面黄肌瘦的士卒有气无力地接口。
“东边也来了贼兵,还抓了剑州的兄弟……王将军都完了……这破关,守得住个锤子!早晚是个死……”
“就是!陈阎王自己躲在箭楼里,倒是不用听这催命符!苦的是咱们这些站墙头的!”角落里传来愤懑的低语。
“听说……西关楼那边老李他们,昨天有人受不了,想翻墙跑,结果摔下悬崖……尸骨都没找全……”
“跑?往哪跑?东西都是贼兵,后面是悬崖!这他妈就是个活棺材!”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砰!”又是一阵排枪声从西面传来,距离似乎更近了!众人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脸上肌肉不自觉地抽搐。
箭楼内,陈演同样形容枯槁,眼袋乌黑,眼球布满血丝。
外面那永无休止、如同附骨之蛆的炮声铳声,像锥子一样扎进他的脑子。
案上放着几乎未动的食物,“大人……您多少吃点吧……”亲兵队长小心翼翼地劝道。
“吃?老子吃得下吗?!”陈演猛地转身,咆哮道,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外面的炮!枪!你没听见吗?
啊?!一刻不停!一刻不停!这帮天杀的贼寇!他们想活活熬死我们!”
“可是将军……咱们的箭矢、礌石、火油……尤其是火药,消耗太大了!
贼兵光打炮放枪,根本不真攻,咱们的滚木礌石砸下去连个响都听不着!再这么耗下去……”亲兵队长没敢说下去。
陈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声音嘶哑:“援兵……援兵呢?成都的信使呢?朝廷的援兵呢?”
他内心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但作为守将的职责和王维章族侄的身份,让他不敢也不能轻言投降。
投降?城破族灭的后果他不敢想!他只能硬撑,寄希望于渺茫的援兵和这雄关的险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