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的血肉磨盘已经旋转了不知多久,但尤世威的步卒方阵依旧如同磐石,盾牌和长枪组成的壁垒死死扼守着咽喉要道。
两侧高地上的弓弩火铳,虽然火力时断时续,但每一次齐射,依然如同死神的镰刀,带走一片片生命。
而最致命的,是曹变蛟那支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精锐铁骑!
第一次凿穿带来的混乱尚未平息,战马的嘶鸣和沉重的蹄声再次如同闷雷般逼近!
“重整!准备!骑兵又要来了!” 王自挥舞着满是缺口的战刀,试图聚拢身边还能指挥的残兵。
高迎祥同样浑身浴血,头盔不知去向,他正指挥着一股人潮,徒劳地冲击着尤世威盾阵上刚刚出现又被迅速堵上的微小凹陷,每一次冲击都留下更多尸体。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窒息时刻,就在曹变蛟的骑兵再次集结,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冲锋号角即将吹响的前一瞬——
“各位大王!” 一声带着浓重西北口音的嘶吼穿透了混乱的厮杀声!
只见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满天星,带着他仅存的几百名同样伤痕累累的陕北老兄弟,竟逆着人流,朝着曹变蛟骑兵即将发起冲锋的正面,决然地扑了过去!
“弟兄们!没活路了!给后面的兄弟们开条道!缠住狗日的骑兵!”
满天星的吼声带着最后的疯狂和死志,他深知自己这点残兵,面对重甲铁骑的冲锋,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他们要做的,就是用血肉之躯,迟滞骑兵冲锋的势头,哪怕只有一瞬!
这几百名士卒,他们像扑火的飞蛾,明知必死,却义无反顾!
曹变蛟的骑兵洪流狠狠撞上了这堵由血肉和意志组成的脆弱堤坝!
满天星和他的兄弟们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玩偶,瞬间被淹没、被踏碎!
然而,正是这惨烈到极致的牺牲,硬生生让曹变蛟这支无坚不摧的铁矛,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
前排的骑兵被倒下的战马和拼死抱住马腿的人拖住,整个冲锋队列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和拥挤!
这电光火石间的迟滞,就是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等人苦苦等待的、用无数条命换来的最后一线生机!
“就是现在!!” 王自用目眦欲裂,发出了震天的咆哮:“老营步卒!跟老子冲两侧高地!毁了那些弓弩火铳!杀——!”
早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憋足了最后一股凶性的老营步卒精锐,在几位首领亲自率领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力量!
他们不再冲击尤世威坚不可摧的盾阵主阵地,而是冲向谷口两侧高地相对薄弱、负责火力压制的弓弩火铳阵地!
“杀光这些放冷箭的!”
……
这些老营精锐,本就是义军中最能打、最凶悍的亡命徒,此刻更是被求生欲和复仇的怒火烧红了眼!
他们不顾高地的陡峭,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迎着稀疏却依然致命的箭矢和零星的铳弹,用身体硬闯!
“顶住!放箭!放箭!”
“火铳手!快装填!”
高地上的明军弓弩手和火铳手,平日依赖地利和步兵掩护,何曾见过如此不要命的亡命冲锋?
尤其是看到那些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的流寇首领(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身先士卒,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挡不住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恐慌瞬间蔓延。
他们一乱,高地侧翼的少量护卫刀盾兵更是独木难支,被汹涌扑上的老营精锐瞬间淹没!
“缺口!高地缺口打开了!” 罗汝才立刻指挥着身边还能收拢的部众,以及那些被压制在谷底、早已如同惊弓之鸟的普通流民,“冲!从高地缺口冲出去!快!”
这一声呼喊,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跑啊!”
“别挡路!滚开!”
“冲出去!冲出去就活了!”
狂乱!彻底的狂乱!刚刚还在并肩死战的兄弟,此刻为了抢先一步,互相推搡、践踏!刀砍向挡路的人,不分敌我!
王自用、高迎祥、张献忠等人,甚至也被这股失控的洪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外涌去,他们试图维持秩序的吼声完全被淹没在疯狂的逃命喧嚣中。
尤世威在阵中看得分明,气得须发皆张:“废物!高地那群废物!给我堵住!堵住缺口!”
但败势已成,他的主力步卒被正面溃散的义军残部和混乱的战场阻隔,一时难以有效调动去堵截高地方向的溃口。
曹变蛟更是暴怒!他的骑兵被满天星用命迟滞,刚刚重整队形,就眼睁睁看着流寇主力从高地侧翼漫山遍野地涌了出去!
“追!给我追!别让他们跑了!杀光他们!”
谷口,尤世威的步兵方阵前,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和零星的、失去抵抗意志的伤兵。
而谷口之外,通往北方群山的崎岖道路上,一场更加惨烈、更加绝望的追逐与屠杀,才刚刚开始!
义军冲出来了!然而,代价是惨重的。
血战两日,人困马乏,精锐老营在冲击高地时又折损大半。
更重要的是,维系他们最后一点战斗意志的共同求生目标,在冲出谷口、暂时摆脱绝境的瞬间,彻底破碎了!
什么盟主王自用,什么闯王高迎祥,什么八大王张献忠,什么曹操罗汝才……全他娘的是狗屁!
各部残兵,乃至各股小头目带领的散兵游勇,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远越好!谁跑的慢谁就是前排!
混乱!比谷口突围时更甚的混乱!刚刚逃出生天的义军,彻底化作了漫山遍野奔逃的溃兵。
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此刻为了抢一条生路,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推倒,踩在脚下。
王自用带着几十名忠心耿耿的亲卫,奋力逆着人流,试图收拢一些溃兵,嘶吼着:“不要乱!往北!往山里跑!结阵!结阵才能活!”
但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混乱的人潮将他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涌去。
张献忠倒是骑在马上,他挥舞着夺来的马刀,砍翻几个挡路的溃兵,试图聚拢自己的老营弟兄。
但放眼望去,只有黑压压一片混乱奔逃的人头,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的人?
他气得破口大骂:“直娘贼!都他娘的跑什么!聚在一起杀回去啊!” 回应他的,只有更加惊恐的推搡和奔逃。
而曹变蛟率领的铁骑,还是死死咬住了溃兵的尾部。
骑兵的优势在开阔地带展露无遗!他们并不急于冲锋,而是如同灵巧的牧羊犬,在溃兵大潮的两翼高速游弋。
不断用弓箭射杀,用长矛挑刺落单者,或者集中力量冲击溃兵队伍中任何试图集结的小股抵抗力量,将他们彻底冲散、踏碎!
每一次骑兵的呼啸掠过,都带走一片生命,也引发更大范围的恐慌和踩踏。
落后的溃兵哭爹喊娘,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他们丢弃了所有能丢弃的东西,甚至受伤的同伴,只为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