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巡抚衙门大堂,往日里熏染着香烛和文牍气息的威严空间,此刻被另一种铁血森严彻底取代。
堂外,身披甲胄的士兵按刀挺立,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堂内,张行一身玄色劲装,坐在那象征着蜀中最高权柄的交椅上,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肃立的将领。
“诸将听令!”张行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张家军入城,非为劫掠,乃为安民!
军令第一条:张家军的刀,只砍敌人脖子,不沾百姓一粒米!敢动百姓一针一线者,斩!敢擅闯民宅、滋扰商肆者,斩!敢借安民之名行勒索敲诈之事者,斩!”
三个斩字,一声比一声更沉、更冷,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口。
短暂的死寂后,将领队列中声音猛地迸发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遵将军令!刀口向外,秋毫无犯!”
“军令如山!”张行霍然起身,声音如裂金石,“即刻晓谕全城,凡我张家军所属,一体凛遵!违者,军法从事,决不姑息!”
铛——铛——铛——!
沉重的铜锣声在青石街面上滚动,伴随着张家军士兵洪亮而齐整的吼声,穿透了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
“将军令!安民告示!”
“张家军刀口向外,不取百姓一针一线!”
“擅闯民宅、滋扰商肆者——斩!”
“勒索敲诈、强买强卖者——斩!”
“开市各安生业,守律即为良民!”
这声音如同滚雷,一遍又一遍,在寂静的街巷间反复回荡。
“吱呀——”
粮铺伙计阿福终于把最后一块门板卸了下来,他探头,正看见一队臂缠醒目红布的士兵,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门前经过,靴子敲击石板路的声音清脆有力。
领头的什长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面,正好与阿福的目光对上。
“开市了?”什长停下脚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哎…哎!开了开了!军爷辛苦!”阿福连忙哈腰,心头那点残存的恐惧被这平静的问话驱散了大半。
什长点点头,没再多言,只对身后吼了一嗓子:
“都听真了!看好自己的手脚!谁坏了将军的规矩,老子第一个剁了他!”
士兵们齐声应诺:“是!”脚步声再次响起,铿锵远去。
隔壁张大婶挎着空篮子,几乎是立刻就从自家门缝里挤了出来,凑到阿福身边,眼睛亮得惊人:
“听见没?听见没?真…真不抢东西?还让开市?”她指着士兵远去的方向,手指都在哆嗦,“刚才那军爷…他跟你说话了?真没凶你?”
“没凶!真没凶!”阿福用力点头,“凶啥呀?就问开市没。我瞧着,跟以前那些丘八…不一样!”
巷子深处,几个半大孩子胆子也大了起来,远远跟着另一队巡逻的士兵,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子突然指着士兵胳膊上的红布条,脆生生地喊:“娘!戴红布!好人!”
他娘一把将他拽回门里,心有余悸地拍了他一巴掌:“小祖宗!乱喊什么!”
可她自己却也忍不住扒着门框,探出半张脸,望着士兵笔挺的背影,喃喃道:“是…是看着不像坏人…那锣敲的,是安民吧?安民…就是不打仗了?”
茶馆的老掌柜赵伯颤巍巍地推开了门,他耳朵背,侧着头使劲听街上的动静,扯着嗓子问:
“说什么呢?敲锣打鼓的?是不是…是不是要分田了?我好像听见…田亩?”
他浑浊的老眼努力望向街口牌坊下新贴的告示,那里正有两名持枪士兵肃立守卫。
“哎呀赵伯!”张大婶嗓门不由得拔高了,又赶紧压低,兴奋地凑过去,“是田亩!告示上说啦,将军正拿着那个什么…鱼鳞册子在查呢!
我家那口子早上路过衙门听了一耳朵,说那册子上的地,少得可怜,连三成都不到!您说,那些不见的地,都去哪儿了?”
阿福也挤过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小心:“张大婶,赵伯,要是…要是真能把那些老爷们藏的地都翻出来…咱们…咱们是不是也能…”
他咽了口唾沫,没敢把“分田”两个字说出来,但那意思,旁边的人都懂。
赵伯混浊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着门框,只是不住地喃喃:“查…查清楚好…查清楚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