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2月的象山影视城，海风凛冽如刀，刮在脸上生疼。终南山的雪景戏刚拍完，刘艺菲裹着件几乎拖地的军绿色军大衣，蜷缩在监视器后的小马扎上，双手捧着不锈钢饭缸小口啜着热水，鼻尖冻得通红。
一个穿着工装夹克，头戴帽子的男人拎着沉甸甸的保温桶晃悠过来。帽檐压得低，下巴上胡茬青黑，活脱是个熬夜抢修设备的场务老哥——正是伪装成“严师傅”的汪言。
“严师傅！”刘艺菲眼睛一亮，急忙放下饭缸接过保温桶。桶盖拧开，浓郁的红枣阿胶甜香混着白雾涌出，瞬间驱散寒意。“妈妈寄的阿胶？你熬的呀？”她声音带着惊喜的鼻音。
“嗯。”汪言应了一声，踢过旁边的小马扎坐下。他顺手从怀里掏出那台Ibm小黑笔记本搁在膝上，指尖啪嗒敲击键盘。“趁热喝光，喝完帮哥干点活儿。”
刘艺菲捧起保温桶小口喝着，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舒服得眯起眼。她歪头看向屏幕，上面开着几个文档窗口，标题个个生猛：《春运囧途实录》、《盗贼同盟草案》、《西南小镇劫案（方言喜剧）》。
汪言用红色标记笔在电子文档上留下的批注潦草却犀利：
《人在囧途》老板挤绿皮车那段旁写着：“加戏！旁边民工脱鞋搓脚丫子，味儿得冲！才够劲！摔年货，橘子滚一地被踩烂！”
《盗贼们》的香港码头飞车追逐旁标着：“红外线防盗网带‘滋滋’电流声！视觉听觉双重压迫！澳门塔偷钻石，镜头必须从塔外玻璃往下拍，腿软效果拉满！”
《无名之辈》里悍妇骂保安那句旁龙飞凤舞：“‘龟儿子’力道不够！改成‘日你先人板板’！保安得是老实巴交被骂懵那种！”
“噗……”刘艺菲念到绿皮车脚臭那段，没忍住笑，一口汤差点喷出，捶着汪言胳膊，“哥！你这…这能过审吗？太埋汰了！”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
汪言眼皮没抬，手指仍在键盘翻飞：“怕啥？叶伟民就吃这套！他拍《爆裂刑警》起家的，最拿手就是在屎尿屁里扒拉出人味儿和温情。越真实，越扎心，观众越买账。”
翻到《盗贼们》澳门塔那段批注，刘艺菲凑近些，发梢扫过汪言手背，声音压低带着兴奋与担忧：“真能请动陈嘉上导演？他《飞虎雄心》系列可都是大制作，贵着呢！”陈嘉上在香港商业动作片领域是块金字招牌。
“贵？”汪言停下敲打，嘴角勾起笃定的笑，“再贵也得有工开。现在香港影坛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请的起他，拍的了他想拍的电影只有内地制片公司。他知道怎么选。”
他顺手把“澳门塔高空悬索偷钻石”那段标了个血红。
最后点开最厚实的《无名之辈》文档。刘艺菲轻声念着剧本里高位截瘫的“马嘉旗”用尽全力骂保安“龟儿子”的台词，声音渐渐低下去。
剧本里透出的小人物绝望、憋屈和黑色幽默，沉甸甸的。汪言敲键盘的手停下，侧头看她，语气不容置疑：“饶晓志在四川的话剧团泡了快十年，跟矿工、棒棒混得门儿清。
这种扎根土里、带着汗味和劣质烟草味的真实感，别人拍不出来，就他对路子。这片子，值。”
正说着，笔记本右下角蹦出新邮件提醒。邮件是刘小丽阿姨发过来的，内容是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毕业生来水晶影业拉投资，已经连续来了好几天了。邮件附件里是剧本扫描件和照片：一个头发乱糟糟、眼神执拗的青（中）年坐在水晶影业玻璃大厅，背景里保安一脸无奈。
汪言点开附件快速浏览。果然是那部讲重庆濒临倒闭的工艺品厂在厕所发现价值连城的翡翠，引发三伙贼阴差阳错的争夺，充满巧合、误会和底层小人物的荒诞挣扎的电影。不到十分钟，汪言抓过笔记本噼里啪啦操作，直接将标题改成——《疯狂的石头》！
“《疯狂的石头》？”刘艺菲好奇探头，“这名字有意思！翡翠怎么从展览馆滚进下水道了？国际大盗也来掺和？”她看着汪言修改人物设定。
“国际大盗麦克，”汪言手指翻飞，在台词栏敲字，“必须一口港普，‘顶你个肺’、‘有没有搞错’是口头禅！厂长找郭涛，那股又轴又怂的劲儿他准行。
黄渤演愣头青黑皮，自带喜感。徐峥客串道貌岸然的地产商冯董，反差萌！”他敲下回车，眼神锐利，“告诉刘姨，这部电影可以投！！”
同日下午，水晶影业总部大楼。暖气充足，巨大落地窗蒙着厚厚水汽，模糊了帝都冬日的萧瑟。
会议室气氛微妙。宁浩穿着半旧羽绒服，紧攥那本翻卷边的《疯狂的石头》剧本，缩在宽大真皮沙发一角，显得格格不入。眼神飘忽，不时偷瞄对面。
对面三位风格迥异的导演：
叶伟民，香港导演，慢悠悠用保温杯泡枸杞菊花茶，热气氤氲。他对汪言批注的“屎尿屁温情”似乎很感兴趣。
陈嘉上，另一位香港名导，把玩着打火机，时不时看向窗外，仿佛在构思画面。他被汪言编剧和大场面动作爆炸戏吸引来到。
饶晓志，内地话剧导演出身，穿着朴素，仰头盯天花板吸顶灯，眼神放空，手指无意识敲膝盖节奏。
空气里只有叶伟民吹茶水的“嘶嘶”声和陈嘉上镜头轻微的“咔哒”声。宁浩手心全是汗。
“咔哒。”清脆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打破沉默。会议室门推开，刘小丽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套装，裹着质感极好的羊绒开衫走进。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一扫，干练沉稳的气场让会议室瞬间安静，连叶伟民都放下保温杯。
刘小丽径直主位坐下，没寒暄，直接将合同推到宁浩面前，开门见山：
“宁浩导演，《疯狂的石头》，水晶投了。预算，600万。”
“六…六百万？！”宁浩猛地抬头，眼睛瞪圆，剧本差点掉地，声音劈叉，“刘…刘总！我…我原计划最多敢报三百万，还怕您嫌多…”他堵门时觉得能拿两百万就是烧高香。
刘小丽端咖啡抿一口，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三百万是你学生作业预算。汪导看了本子，觉得值这个价，加到六百万，让你放开了拍。”
钢笔尖点合同预算栏，“汪导提点的拍摄细节，拍好了，视觉效果和喜剧冲突都够劲。省下租场地生明火的麻烦和安全隐患，正好多磨几场戏，把阴差阳错的巧合拍得更精巧。钱，花在刀刃上。”
宁浩脑子嗡嗡响。六百万！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第一部长片就拿到六百万预算！还是水晶影业投的！激动得手抖，只会点头：“明白！谢谢刘总！谢谢汪导！”
刘小丽没再多看，转向叶伟民，推过厚项目书：“叶导，《人在囧途》。徐峥、王宝强主演，档期预留。”翻到场景预算部分，
“春运绿皮车戏是重头。别搭景，不真实。联系铁路局了，协调一辆淘汰真绿皮车，找小站停几天拍。群演也别凑数，”
她抬头目光锐利，“让群头去火车站、劳务市场拉真正返乡民工！要疲惫、拥挤、盼回家的真实感。盒饭，别用道具，快餐，要冒油那种，让演员真吃！”
叶伟民放下保温杯搓手，笑开花：“要得要得！刘总爽快！接地气，够真实！我就喜欢拍这种活生生东西！绿皮车，真民工，快餐管够！没问题！”汪言批注的生猛市井气息正对他胃口。
接着饶晓志。刘小丽递过《无名之辈》详细预算表和演员意向名单。饶晓志一看眼睛直了：“陈建斌…舒唱…黄渤…郭涛？刘总，这…这阵容…”这几位都不便宜，陈建斌、舒唱，郭涛已崭露头角。
“片酬按目前市场价三折谈。”刘小丽拧开万宝龙钢笔，语气平淡如买菜，“汪导说了，片子魂在西南小镇风土人情。取景地定贵州或四川小县城，当地政府支持，场地费几乎忽略。而且，”
她顿露精明笑容，“拍完《无名之辈》场景、设备、部分当地工作人员，无缝衔接《盗贼们》剧组，拍西南策划或中转站戏份。航拍设备拍完小镇全貌直接飞澳门塔。”
饶晓志看预算表上精打细算到每场盒饭钱，又看演员名单上梦寐以求的名字，语塞只剩用力点头。三折片酬请大咖？也就水晶有这底气和面子！还省场地省设备？这操作太精！
最后，所有人目光集中一直没说话的陈嘉上。他放下打火机，身体前倾，镜片后眼睛闪光，带着香港导演的直接：“刘总，汪导的动作设计，我放心。我就问一句，”
手指敲桌面点《盗贼们》项目书最炸裂那场戏——“炸中环码头，烧豪华游艇！真能炸？烧真艇？预算够烧？”
刘小丽微笑，透出水晶影业深不可测财力：“陈导，码头实景拍摄许可在办。至于游艇，”语气轻松如买玩具，“汪导觉得租道具太假，直接买了艘九龙仓淘汰旧货轮，吨位够大，样子气派。
炸完按计划沉指定海域当人工鱼礁，环保署还有可观生态补贴款申请。炸得越精彩，补贴可能越高。你说，预算够不够？”
“够！太够啦！正点！”陈嘉上激动拍大腿差点站起，港普飙出，“买真船炸？！仲有补贴攞？！汪生犀利！刘总够魄力！呢单我拍硬！”他仿佛看到爆炸火光冲天和摄影机里震撼画面。
一场会议，四部电影，预算从六百万到五千万不等（《盗贼们》因大场面、国际卡司和动作特效定5000万），风格迥异，在刘小丽雷厉风行、精打细算又底气十足的安排下落定。
散会时窗外天色已暗。刘小丽站在落地窗前，看楼下宁浩抱合同如宝贝钻出租车，叶伟民和陈嘉上兴奋比划讨论，饶晓志低头快步走。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严师傅”的加密短信：
“狼放出去了，喂饱点，以后有的是硬骨头给他们啃。刘总威武。”
刘小丽嘴角微扬，回复：
“骨头管够。家里的小白菜念叨严师傅的汤了。”
与水晶影业务实高效甚至带“土味”的会议室相比，王府半岛酒店宴会厅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金碧辉煌，巨大水晶吊灯折射璀璨光芒。墙壁贴金箔，地毯厚实没过脚踝。空气弥漫高级香槟、香水与昂贵雪茄混合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华谊兄弟耗资1.3亿人民币的史诗大片《夜宴》，正举行盛大开机发布会暨晚宴。
女主角章子怡一袭缀满施华洛世奇水晶银色鱼尾裙，如熠熠生辉美人鱼，端酒杯仪态万方接受媒体狂拍。葛优标志性光头锃亮，乐呵呵与骑士装英俊逼人的吴彦祖碰杯，不知说什么笑见牙不见眼。
冯晓刚导演意气风发，梳大背头穿丝绒西装，抓话筒满面红光，唾沫星快喷前排记者脸上：
“《夜宴》！投资一亿三千万！”声音洪亮舍我其谁，“服化道，请奥斯卡得主叶锦添大师！摄影，张黎掌镜！音乐，谭盾谱曲！
老子这次，就是冲着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去的！让全世界看中国大片极致！东方美学！视觉盛宴！”每喊一个名字每说一个目标，闪光灯疯狂闪烁，记者长枪短炮恨不怼脸上。
王忠磊端酒杯凑到哥哥王忠军身边，压低声音带轻蔑：“哥，刚得信儿，水晶那边今天也开会，一口气立四项目。”撇嘴，
“最贵那个《盗贼们》也就投五千万。剩下仨，《疯狂的石头》给学生仔拍投六百万；《人在囧途》八百万；还有个方言片《无名之辈》估计千把万。刘小丽想干嘛？集邮？开杂货铺？”
王忠军晃昂贵红酒，嘴角冷笑，眼神扫过会场中央光芒四射的章子怡和激情冯晓刚：“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五千万玩跨国动作大片？过家家呢？
冯导说得对，观众现在要这个——”扬下巴指奢华会场和星光主创，“排场！视觉轰炸！美学标杆！拿几百万拍抢劫？拍春运？拍小镇吵架？抢劫犯盒饭钱够不够都成问题！刘小丽，格局小了。”
第二天，各大娱乐报纸头版几乎清一色被《夜宴》豪气占据。巨幅照片冯晓刚一手搂章子怡，一手指远方，配醒目标题：
“《夜宴》王者出征，1.3亿巨制剑指奥斯卡！冯晓刚：打造东方美学史诗！”
而报纸不起眼角落，“影视快讯”或“行业动态”小豆腐块里，挤着另一则消息：
“水晶影业低调启动四项目，类型片布局引关注。《盗贼们》投资五千万领衔，宁浩处女作《疯狂的石头》获六百万支持。”
冯晓刚后续专访毫不留情“点评”水晶模式，对镜头表情夸张：“拿六百万拍抢石头闹剧？拿千把万拍春运挤火车？
不是我说，这思路就错！观众现在进电影院图什么？图‘爽’！‘美’！‘震撼’！我们《夜宴》呈现盛唐气象！宫廷权谋！极致视觉享受！
冲奥艺术水准！几百万？拍网大差不多！小成本不是不行，但想用这个撬动市场，跟大片争锋？抢劫犯盒饭都怕不够预算哦！”言语间优越感与对“小成本”不屑溢于言表。
帝都影视圈随这两场风格迥异会议和后续报道，暗流涌动水面下，似两股巨力无声角力。一方高举金元美学大旗剑指国际巅峰；
一方俯身深耕市井现实悄然布下类型奇兵。谁的路通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