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哲,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加班是家常便饭。这件事发生在上个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三晚上。
那天下班时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我像往常一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向公司楼下那个巨大的地铁站入口。这座城市的地铁系统庞大而高效,末班车通常在十一点半左右,这是我通勤的生命线。站内灯火通明,但人流已经稀疏,白天的喧嚣沉淀为一种空洞的回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地下空间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尘土的微凉气息。
我习惯性地戴上耳机,用音乐隔绝世界的干扰,刷手机进了站。站台层比大厅更显空旷,只有零星几个和我一样满脸倦容的晚归族。长椅空着,广告牌闪烁着冰冷的光。我走到老位置——站台中间段,这里下车后离出站电梯最近——靠在冰凉的柱子上,低头刷着手机,等待那列带我回归日常生活的列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除了我,似乎只剩下远处一个清洁工,以及坐在另一端长椅上的一个身影。我无意中抬眼瞥了一下,那是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长发垂肩,坐姿异常端正,一动不动。在惨白的荧光灯下,那红色显得格外扎眼,像一滩凝固的血。
我没太在意,继续低头看手机。然而,一种微妙的不安感,像细小的藤蔓,开始悄悄爬上心头。是了,这趟末班车,平时虽然人少,但也不至于只剩下两三个人。而且,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冷了些,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我抬起头,发现那个清洁工也不见了。整个站台,仿佛只剩下我和那个红衣女人。而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道视线,黏着,冰冷,毫不避讳。是那个红衣女人,她在看我。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我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的实质感,像冰冷的针,轻轻刺在我的皮肤上。我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假装看站台对面的广告牌,心里暗骂自己神经过敏。也许人家只是在发呆,而我正好在她的视线方向上。
可那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强迫自己盯着手机屏幕,但眼角的余光总能捕捉到那团静止的红色。她好像……一直就没动过。正常人总会有些细微的动作吧?调整坐姿,捋一下头发,看看时间……但她没有,就像一尊精心打扮过的雕像。
呜———
隧道深处传来了熟悉的风压声,伴随着铁轨的轻微震动。车要来了。我松了口气,收起手机,准备迎接那代表着解脱的灯光。
列车带着巨大的噪音和气流驶入站台,缓缓停稳。车门在我面前打开,里面空无一人。这倒是常事,末班车后半段经常空厢。我迈步走了进去,找了个靠近车门的位置坐下,刻意背对着站台方向,不想再看到那个女人。
车门发出“滴滴”的警示音,即将关闭。就在最后一刻,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陈旧脂粉混合着泥土的香气。
一个人影在我斜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是那个红衣女人。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根本没听到正常的脚步声靠近,那最后的脚步声轻快得有些诡异,仿佛是为了赶上关门而特意发出的。
她依然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那身红裙在车厢明亮的灯光下,红得更加刺目,面料看起来像是丝绸,光滑得有些不自然。她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双手叠放在膝盖上。
列车开动了,在隧道中高速穿行,窗外是不断后退的黑暗,偶尔有信号灯的光斑一闪而过。车厢轻微摇晃,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声。
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全身的感官都不受控制地聚焦在那个红衣女人身上。我能听到她那边几乎没有呼吸声,只能听到我自己有些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那股奇怪的香气,在密闭的车厢里似乎变得更浓了,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带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慢慢浇下,渗透到四肢百骸。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只是巧合,一个同样晚归的女人而已。但理智在这密闭空间和诡异的氛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偷偷抬眼,想从车窗玻璃的倒影里观察她。昏暗的倒影里,那团红色依旧清晰,但她的脸……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一点?不,不对,是她的头,极其缓慢地,朝着我的方向,转过来了一点。
我猛地低下头,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我不敢再看,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列车在下一站没有停,这是快线。它只是呼啸着穿过站台,站台的灯光像流星一样划过车窗,在车厢内投下快速移动的光影。就在这明暗交替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对面车窗玻璃的倒影里,那个女人的脸……完全转了过来,正对着我!
那是一张极其苍白的面孔,五官模糊不清,但能感觉到一种空洞的“注视”。
“啊!”我短促地低呼一声,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等我再定睛看去时,光影稳定,车窗倒影里的她,似乎又恢复了低头的姿势。刚才的一切快得像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列车继续行驶,距离我目的站还有好几站。这段平时觉得短暂的路程,此刻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我如坐针毡,每一秒都是折磨。我必须逃离这个车厢!
我盘算着,下一站不管是不是快线站,我都要下车!然后去对面坐反方向的车,或者干脆打车,无论如何,我要离开这里!
打定主意后,我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我开始默默祈祷列车快点到站。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股更冰冷的视线。
我无法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朝她看去。
她……依然低着头。
不,不对。她的身体,她的姿态,没有丝毫改变。但是,她那原本被长发遮盖的、朝向地面的脸……在我看过去的瞬间,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转动感,仿佛她的颈骨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我的血液几乎冻结了。
更恐怖的是,我注意到,在她垂落的发丝缝隙间,似乎……有一只眼睛,正透过发丝的间隙,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眼神冰冷、空洞,带着一种非人的好奇与恶意。
“轰隆——”
列车驶入又一个站台,速度减缓。是停车站!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全身肌肉紧绷,准备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冲出去。我紧紧盯着车门上方的指示灯,心里疯狂地呐喊:开门!快开门!
列车停稳了。车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打开。
一秒,两秒……五秒钟过去了。车门依旧紧闭。
怎么回事?故障了?我惊恐地看向车厢连接处的显示屏,上面滚动着下一站的信息。不,不对!这个站台……看起来不对!站台上的灯光异常昏暗,广告牌全部是空白的,而且空无一人!这不是正常的站台!
我猛地扭头看向另一边车窗,景象同样诡异——一个废弃的、布满灰尘和涂鸦的站台,指示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
我们停靠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站台”!
“嘻嘻……”
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
不,不是在耳边,那声音更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的!尖细,飘忽,带着小女孩般的顽皮,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恶意。
是那个红衣女人发出的?她的嘴唇明明没有动!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几乎让我窒息。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动,四肢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然后,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红衣女人,动了起来。
她的动作不再是之前的缓慢,而是一种诡异的、不连贯的流畅。她先是抬起头,长发像有生命般向两边滑开,彻底露出了那张脸。
那张脸……很美,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瓷器般的美。皮肤白得过分,嘴唇却红得滴血。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如深潭,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纯粹的、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而此刻,那片黑暗正牢牢地锁定着我。
她站起身,红裙如水银泻地,没有一丝褶皱。她朝着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她的脚步声很轻,但在死寂的车厢里,却像重锤一样敲击在我的心脏上。嗒……嗒……嗒……
那股陈腐的脂粉香气和土腥味变得无比浓郁,几乎令我作呕。
我蜷缩在座位上,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靠近。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的头顶。
她停在了我的面前,俯下身。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离我只有几厘米,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古墓般的阴寒气息。
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苍白纤细,指甲却是一种不祥的深紫色。她似乎想触碰我的脸颊。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我皮肤的瞬间——
“叮咚——前方到站,幸福路站,请准备下车的乘客……”
正常的报站声如同天籁般响起!车厢内的灯光似乎也恢复了正常的亮度!
我猛地回过神,发现列车正在驶入我熟悉的幸福路站站台!站台上虽然人不多,但确实有几个人在等车!而那个红衣女人……不见了!
我旁边的座位空着,仿佛从来没有人坐过。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香气。
车门打开,我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几乎是摔在了站台冰冷的地面上。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将衣服彻底浸透,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个等车的乘客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我。
我顾不上他们的眼神,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出站电梯,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赶。
回到家,我反锁了所有门窗,打开所有的灯,一夜无眠。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张苍白的面孔,那双纯黑的眼睛,还有那冰冷的、即将触碰到我的指尖,就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以为逃离了地铁就安全了。
但我错了。
从那天起,怪异的事情开始如影随形。
我总是在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一抹转瞬即逝的红色。深夜加班对着电脑屏幕时,黑色的反光里会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家里的水管,在夜深人静时,会传来细微的、像是女人轻笑的“嘻嘻”声。甚至在我乘坐公司电梯时,每当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我仿佛都能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低着头的红衣女人,然后电梯门无声地合拢,将她隔绝——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透过金属门板,牢牢地钉在我背上。
我开始害怕坐地铁,害怕一个人待在密闭空间,害怕任何红色的、长裙样式的物体。那趟末班车,那个空无一人的站台,那个红衣女人,已经成为刻在我灵魂深处的恐怖意象,与我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部分强行绑定。
我尝试告诉自己那是幻觉,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但那股萦绕不散的诡异香气,以及那种如跗骨之蛆般的被窥视感,都在无情地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直到昨天晚上。
我又加班到很晚,不得不再次走向那个地铁站。我站在入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恐惧战胜了理智,我决定打车。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时,手机突然响起,是家里打来的。我一边接通电话,一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地铁站深处。
就在那通往站台层的、灯火通明的下行扶梯尽头。
一个穿着鲜红连衣裙的女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我。
她的身姿,她的红裙,与我那天晚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然后,在我惊恐的注视下,她的头,以一种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一百八十度的角度,缓缓地……转了过来。
长发披散间,我看到了她的侧脸,苍白,诡异。
然后,她似乎……对着我,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微笑。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发疯似的跑向马路,拦了一辆出租车,逃离了那个地方。
现在,我坐在家里,所有的灯都开着,写下这段经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缠上我。我只知道,她似乎并不满足于只在地铁里出现。
她正在一步步地,侵入我的现实,我的生活。
而我,无处可逃。
也许,在某一个你加班晚归的深夜,当你独自一人走向空无一人的站台,或者站在空旷的电梯里,抑或是在家中听到水管里传来异响时……你也会遇到她。
那个穿着红裙的……
三姑娘。
她可能,就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