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弥漫,宛若流动的铅云,将天地染成一片混沌。
涪水江畔,一座孤零零的草庐前,身披蓑衣的涪翁静坐如石。
他手中无竿无线,唯有一根青翠欲滴的竹竿,竿尖轻点水面。
“嗡——”
一圈涟漪荡开,却未如常理般消散,反而在水面铺展成一幅玄奥至极的图录,金光流转,赫然与阿禾梦中所见的《天地人三才归宗图》暗合节律。
蓦地,涪翁持竿的指尖传来一丝奇异的麻痒,并非因夜深露重,而是源自他丹田气海之中,那枚沉寂的“医道传承印”竟悄然浮现出一缕全新的纹路,细若蛛丝,缠绕在古印一角。
他猛然抬头,目光如电,穿透重重江雾,射向对岸废城的方向,喉间逸出一声冰冷的低语:“谁在动我的脉?”
这片废城的地脉,早已被他用医道真气封锁,化作一处死地,隔绝邪祟,也隔绝生机。
如今,竟有人能隔空引动他布下的气机,这绝非寻常之辈。
他闭目感知,神念顺着那丝悸动逆流而上。
没有权贵车马的喧嚣,亦无腐儒论道的酸腐,那股气息……纯粹、稚嫩,甚至有些笨拙。
涪翁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不是权贵,不是儒生……倒像是个娃娃,在拿块破铁片扎牛。”
有趣。
拂晓,天光熹微。
一叶扁舟破开晨雾,缓缓靠岸。
赵篾匠搀扶着阿禾,一老一少,身上带着彻夜未散的寒气与露水。
他们径直走到草庐门前,没有叩门,没有叫喊,只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便是三炷香的功夫。
阿禾小脸冻得发紫,嘴唇毫无血色,可他依旧死死攥着那根用油布层层包裹的铁针,仿佛攥着自己的命。
寒风如刀,刮得他瑟瑟发抖,却固执地不肯挪动分毫。
草庐内,窗纸后,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涪翁立于窗后,神情漠然。
这老篾匠他有印象,三年前村里闹瘟,此人曾拿一条江里最大的肥鱼,换他一剂草药,救了一个快断气的瘟童。
骨相敦厚,心性朴实,是个可造之材。
而那个孩子……涪翁的目光落在阿禾眉心。
在那里,常人不可见的皮下,隐隐有一道赤色细线,自山根直贯瞳孔——此乃天生“医感体”,身负“赤络贯瞳”之相!
这种体质对天地气机、人体经络的感知力远超常人,是修习针道的无上宝材,千年难遇。
饶是如此,涪翁依旧不动声色。
他看透了太多天才的陨落,不是因为技艺不精,而是因为心性不坚。
他朝身旁侍立的药童使了个眼色。
药童会意,端起一盆冰冷的井水,“哗啦”一声,尽数泼在门前的泥地上。
泥水四溅,瞬间将地面化作一片泥泞。
“湿土难行,滚回去。”冰冷的声音从门内传出,不带一丝情感。
赵篾匠浑身一颤,但他没有退。
他看了一眼身旁冻得几乎昏厥的阿禾,一咬牙,竟不退反进,将阿禾一把推到屋檐之下,自己则俯下身,用那苍老佝偻的脊背,为孩子挡住刺骨的寒风。
随即,他从怀中颤巍巍地摸出七根歪歪扭扭的木针,正是昨日村中孩童所制。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七根木针一字排开,狠狠插进眼前的泥泞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摸出一个小小的陶罐。
拔开罐塞,一股半凝固的碧绿液体缓缓流出,气味苦涩中带着一丝奇异的甘甜,正是那口百年药釜的地气凝华!
“先生!”赵篾匠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这不是邪祟作乱,是百年前的药还在熬!是那些埋在地下的白袍人,他们的魂还没散!”
他指着那碧绿的凝液,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的杜鹃:“您若不信,便闻一闻这汤——可是您当年写在《针经》残页上,那‘续命引’的底味!”
“续命引”三字一出,草庐内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涪翁袖中那本用油布包裹的《诊脉法》残卷,竟无风自颤!
一页被火燎过的焦边纸片悠悠飘落。
纸上,用朱笔写就的“阳陵泉”三字,其上的墨迹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色!
与此同时,窗外泥地里,一根正对着牛膝部位的木针尖端,竟沁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清亮液体,其气味、其色泽,与《针经·器篇》中所载“阳火巡经,穴沁甘霖”的反应,分毫不差!
涪翁瞳孔骤然一缩。
此等细微到极致的征候,绝非伪造可成!
这孩子,竟真能引动百年药魂,激发“赤针”之境!
但他依旧没有开门。越是璞玉,越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