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终究是短暂的。井生在破庙的残垣断壁间静坐,身下的蒲团早已陈旧不堪。窗外,几声鸟鸣清脆悦耳,几缕稀薄的阳光顽强地穿透屋顶的缝隙和破损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宁假象,仿佛外界的纷扰都被暂时隔绝。然而,这种刻意维持的宁静脆弱得如同薄冰,很快便被现实无情地碾碎。
几天后,当井生再次通过水镜细致感知李家庄内的情形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之前那些激烈的争执似乎已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那些新来的柳家刑堂人员,已然全面接管了庄子的防卫。他们个个气息彪悍如出鞘利刃,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紧贴身形,眼神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将整个庄子笼罩在一种无形的铁幕之下。柳行云的身影在庄内变得稀少而模糊,仿佛被刻意架空,或是陷入了某种严密的“保护”之中——实则,那无处不在的监视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牢牢束缚,任何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刑堂的眼睛。庄内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肃杀和纪律严明,守卫们巡逻的步伐整齐划一,靴底沾着凌晨的露水,连彼此间的低语声都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而冰冷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们不再像初来时那般大张旗鼓地布置阵法,而是转为更加隐秘和精准的行动,只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才如同鬼魅般悄然运作,将黑暗当作掩护。
井生多次在深夜的感知中,“看”到有小股精锐人马,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庄子,迅速没入后山浓密的阴影里。这些人装备精良,行动迅捷如风,专挑人迹罕至的偏僻小径潜行。他们的背上,负着造型奇特的罗盘和散发着微弱灵光的符箓,符箓上未干的墨迹蜿蜒如血。这些人的目标显然更为精细,不再局限于最初的龙涎泉或村口区域,而是扩散到了整个后山山脉的几处关键地气节点。古碑附近那隐秘的山谷、潺潺溪流的源头……这些灵气汇聚之地,都留下了他们勘探和秘密标记的痕迹。与此同时,庄内一角的库房开始大量囤积各种用途不明、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特殊物资:成箱的朱砂红艳似血,在幽暗中仿佛要滴落;成堆的玉石晶莹剔透,却透着寒意;沉重的青铜器皿表面锈迹斑斑,刻满了古老的纹路;甚至还有活物——铁笼中关押着数只眼睛赤红如炭的黑狗和公鸡,它们不安地低吠、躁动地啼鸣,爪子在笼底抓挠出刺耳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臊与恐惧,这一切都像是在为某种大型而邪恶的血祭或仪式做着准备。那股弥漫开来的阴邪气息,即使隔着水镜,也让井生感到脊背阵阵发凉,仿佛有冰冷的蛇在爬行。
更让井生心神不宁的是,他隐约察觉到,那口深藏于李家宅院的水井深处,那股阴冷的波动出现的频率似乎显着增加了。虽然每次出现依旧微弱而短暂,如同垂死者的喘息,但那股透骨的寒意却愈发清晰刺骨。它不再仅仅是井底的暗涌,更像是一只冰冷、充满恶意的眼睛,正透过幽深的井水,默默地、贪婪地注视着庄内发生的一切,甚至……那视线似乎穿透了空间,遥遥锁定了石疙瘩村的方向。每次井生谨慎地探查水镜,试图捕捉更多信息时,一股仿佛来自九幽的寒意便会穿透心神,如同被无形的毒蛇盯梢,让他瞬间心跳如鼓,冷汗涔涔。他将这些日益加剧的异常——刑堂的严密布控、后山的秘密勘探、血祭物资的囤积、水井的诡异波动——事无巨细地告知了萧玦,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
萧玦听着,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急促敲击,发出沉闷的叩击声:“柳家刑堂行事,向来狠辣果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这是在用最笨、却也往往是最有效的方法——地毯式搜索,一寸寸地翻找龙穴的真正入口!同时,那些血祭之物……是妄图用污秽的灵性污染地脉之气,强行削弱甚至撕裂可能存在的古老封印……”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危机后的沉重,“看来,他们是真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下一次星轨交汇的时机来临前(尽管可能尚需一段时日),找到并掌控龙穴的核心!”忧虑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话语里。
“那我们…”井生立刻追问,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萧玦的脸庞,寻求着答案。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萧玦眼中寒光一闪,闪过不容置疑的决断,拳头在身侧微微攥紧,指节发白,“他们搜索,我们便竭尽所能去干扰!他们标记,我们便想方设法去破坏!他们准备血祭,我们便不惜代价清除掉那些作为祭品的活物!绝不能让他们的邪恶仪式完成!”然而,对方戒备森严如铁桶,刑堂高手实力深不可测,且行事风格变得比之前更加隐秘狡诈,想要在这重重监视下进行干扰破坏,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谈何容易?井生沉默了片刻,紧锁眉头,脑海中无数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激烈碰撞。
“或许…可以不用我们亲自出手。”井生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灵光。他缓缓举起手中那柄古朴的镇龙尺,尺身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意,内部流淌的微光随之明灭不定,如同呼吸,“既然这尺子能沟通地脉龙气…或许,我们可以设法‘告诉’这片沉睡的山灵,有人正在磨刀霍霍,准备伤害它的本源…”这个想法大胆而富有创意,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种,瞬间让萧玦紧锁的眉头一振,眼中燃起希望。
萧玦凝神沉思片刻,眼中那点光芒迅速扩大,变得锐利而明亮:“引动地灵反噬?…有理!虽不能直接对抗柳日久的滔天凶焰,但若能借此制造混乱,延缓其进程,甚至引发些‘意外’,或可做到!”两人立刻压低声音,凑在一起开始紧张地谋划。如何利用井生增强后的水镜感知能力精准定位,又如何借助镇龙尺为媒介,与后山沉睡的地脉灵气建立微妙的沟通。他们讨论着在关键的地气节点设置一些天然的“障碍”和“陷阱”:比如引动山谷中积聚的雾气或制造小范围的落石,让那些勘探的精锐如坠迷途;或是在关押祭品的笼舍附近制造灵性扰动,使那些敏感的黑狗公鸡极度躁动,甚至自相残杀。计划在反复推演中初具雏形,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在井生心中悄然燃起,驱散了些许阴霾。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将计划付诸行动的当晚,异变陡生。原本皎洁的月光骤然被翻涌的厚重乌云完全吞噬,天地间一片漆黑。风声不知何时变得凄厉,如同鬼哭狼嚎,疯狂地摇撼着破庙周围的老树,枝叶狂舞如鬼爪。井生心头警兆狂鸣,几乎是本能地通过水镜感知远方——一股极其熟悉、却又远比上次更加恐怖的阴冷气息,正从遥远而深邃的山林最黑暗处爆发出来!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如同撕裂夜空的死亡之箭,带着毁灭一切的森然威压,再次朝着石疙瘩村的方向疾驰而来!是那个黑袍人!他又来了!而这一次,他的目标前所未有的明确,不再在村口徘徊,不再对古碑流连,而是带着必杀的决心,直指井生和萧玦藏身的破庙!井生全身肌肉瞬间紧绷如铁,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面前水镜中的影像剧烈地扭曲波动,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无形的风暴已至,冰冷的山雨,终于要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