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失去了霸凌三人组的精神污染,摩兹古斯与黄巾力士的压力骤减。
秽土大鼎中喷涌的怨火锁链,死死缠住了那头头戴骨冠的鳄鱼使徒。玄黄符火顺着锁链疯狂蔓延,将这头恐帝的爪牙烧得皮开肉绽,甲胄剥离。
“吼……饶……”
它那如同巨石摩擦的求饶声还没说完,石俑般的摩兹古斯已然走到它面前。
他伸出岩石巨手,无视了那灼烧灵魂的符火,一把掐住鳄鱼使徒的脖颈,另一只手抓住它下颌的骨冠,猛地一撕!
“咔啦——!”
伴随着血肉撕裂的恐怖声响,一张张完整的、带着珊瑚骨冠的鳄鱼皮,被硬生生地从那庞大的身躯上剥了下来。
摩兹古斯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这张还温热的“新坎肩”,随手搭在了自己肩上,尺寸不大不小,正好。
失去皮肤的血肉怪物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被符火彻底吞噬,化作一地焦炭。
张牛看得嘴角一抽,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他凑到旁边一位师兄身边,压低了声音:“乖乖,大祭师说要剥皮,还真就给剥了……这手艺,比咱们后山剥兔子皮的伙夫还利索。”
那师兄瞥了他一眼,神色复杂:“此非手艺,是‘言出法随’。”
“管他什么随,”张牛搓了搓手,眼神里是压不住的兴奋和后怕,“刚才那天秤,可真他娘的带劲!比掌心雷糊脸解气多了!就该这么折腾这帮畜生!”
污浊的水位在太平道法的作用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露出满是淤泥、碎骨和腥臭水草的街道。
高地上,幸存的平民们呆呆地看着下方。
他们看着那个石人将巨兽剥皮,看着那个焦炭般的男人收起了天上恐怖的巨秤。
那个抱着婴儿的母亲,双腿一软,跪倒在泥水里,朝着玄黓的方向重重磕头。
不是在拜神。
神的救赎虚无缥缈,而眼前这群人的讨债,却来得如此真实,如此彻底。
玄黓收杖而立,甚至没有看那些跪拜的平民。他望着这座被蹂躏至残破的城市,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霸凌三人组的痛苦哀嚎,在玄黓的袖中化作永不停歇的背景音,再也无法污染外界分毫。鳄鱼使徒的残骸在退去的污水中翻滚、沉没,最后被淤泥彻底掩盖。
那股盘踞在乌里达尼司城上空,粘稠得如同实质的精神污染,终于散了。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腐烂的恶臭,但那种被无形之物窥伺、随时会被拖入绝望深渊的阴冷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幸存的平民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几十年没呼吸过一样,许多人瘫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声里却不再是绝望,而是劫后余生的宣泄。
玄黓立于污浊渐退的街心,焦炭般的脸庞依旧看不出表情,但那双清亮的眸子扫过这座残破的城市,眼底的杀伐之气悄然敛去,化作一片深沉的静默。
张牛凑到摩兹古斯身边,伸长了脖子,对着那件刚搭上肩的鳄鱼皮坎肩啧啧称奇。
“老摩,你这手艺可以啊,”他压低了声音,用胳膊肘捅了捅石巨人纹丝不动的大腿,“大祭师说剥皮,你还真就给整个剥下来了,连脑袋上的骨冠都留着,多别致。”
摩兹古斯那石雕的脸庞毫无反应,只是伸出岩石般的手掌,将肩上那张还带着血丝和温度的鳄鱼皮抚平了一些,珊瑚骨冠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肩头发出“咔啦”的轻响。
张牛看得眼皮一跳,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当我没说。”
这时,玄黓手中九节杖的杖尾,在刚刚露出水面的石板路上,轻轻一点。
“咚。”
一声闷响,仿佛敲在了所有人的心口上。
“黄天在上,佑我生民。”
“太平道众,引渡归途!”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名太平道士的耳中。
散布在城中各处高地的道士们立刻行动起来,方才斗法时的肃杀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霜满面的麻木与悲悯。
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动作麻利而沉稳。
有的道士从行囊中取出大量的净水符和草药,在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燃起篝火,熬煮着能驱散瘴气、安抚心神的汤药。
有的则手持引魂幡,踏入那些还未退尽的污水中,对着漂浮的尸身低声祝祷,将一张张往生符贴在死者额头,引导着那些茫然的残魂走向安宁。
那个被救下的母亲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儿,跪在泥地里,想对着玄黓的背影磕头,却被一名路过的年轻道士扶了起来。
“活下去,比磕头更有用。”道士说着,将一块干硬的麦饼和一小袋盐塞进了她的手里,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下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一名中年道士解下腰间的粗布褡裢,动作沉稳,仿佛在自家道观的院中打扫落叶,而不是站在一片尸骸与淤泥之上。他走到一群瑟缩在墙角、眼神空洞的幸存者面前,没有多余的安抚,只是将一叠叠裁剪整齐的黄布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
“此为‘净秽符’,”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贴身放好,能挡湿毒,也能让你们睡个安稳觉。”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道士没再多说,只是拿起一张黄布,亲手塞进老人冰冷的手中。那粗糙的符布入手,竟透出一股奇异的暖意,顺着掌心缓缓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那浸入骨髓的湿冷与恐惧。老人猛地一颤,死死攥住符布,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人纷纷涌了上来。
“还有这个,”道士又从褡裢里摸出另一种符纸,纸页更薄,上面的朱砂符文也更简单,“‘生米符’。找个没破的碗罐,把符放进去,心里想着‘吃饭’就行。”
这话一出,人群里起了些骚动,怀疑和麻木盖过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
“画张纸就能变出米来?哄鬼呢?”一个汉子低声嘟囔。
那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却不管这些,她疯了似的扑过来,从道士手里抢过一张符纸,胡乱地塞进怀里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罐。她闭上眼,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吃饭……孩子要吃饭……求求你,让我孩子吃饭……”
罐子里空空如也。
汉子的嘴角撇了撇,刚要开口嘲讽,一股淡淡的米香却悠悠飘了出来。
妇人难以置信地睁开眼,只见那破瓦罐的底部,竟真的铺上了一层饱满温热,还冒着热气的粟米!不多,将将一小捧,却足以救命!
“哇……”一直有气无力啼哭的婴儿闻到香气,哭声戛然而止,小脑袋使劲往瓦罐里拱。
妇人再也忍不住,抱着孩子和瓦罐,跪在泥水里嚎啕大哭。
这一幕,比刚才任何神威都更具冲击力。幸存者们疯了一样围住道士,一双双枯槁的手伸向那救命的符纸。
远处,张牛靠在一堵断墙上,看得直撇嘴。
“师兄,你说这费劲干嘛?”他捅了捅身边一个正在擦拭法剑的道士,“让老摩用他那破鼎随便变点吃的,不比这快?”
那师兄头也不抬,淡淡道:“大祭师说过,黄天予人食,更要予人信。一碗由自己求来的米,比一万石从天而降的粮,更能让他们的腰杆重新挺起来。”
张牛听得似懂非懂,挠了挠头。
发完了符纸,中年道士后退两步,声音提高了几分,盖过了周遭的哭声与嘈杂。
“诸位!乌城妖邪虽除,但此地已成废土,恐帝的爪牙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既有希望又充满迷茫的脸。
“我太平道,已在东方建起‘太平城’。城中,黄天庇佑,无有饥馑,不闻战乱。愿随我等东去者,那里便是尔等的新家!若愿留在此地,亦可。这生米符,能保三日无忧。如何抉择,全凭自愿。”
说罢,他将一面写着“甲子”的符旗重重插在身前的泥地里,便静立一旁,不再言语,等待着人们的选择。
人群死寂。去一个闻所未闻的太平城,还是留在这片满是恐怖回忆的故土?
许久的沉默后,那个抱着婴儿的妇人,第一个站了起来。她将孩子紧紧裹在怀里,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水和鼻涕,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甲子”符旗之下。
她没有看道士,而是转过身,望向那座已成炼狱的城市,望向那浑浊的水泽深处,用一种近乎撕裂的沙哑声音,问出了所有幸存者心里的话。
“道长,去了太平城……我们,还能回来报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