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绿蒂公主还活着的消息，如同一支扔进潮湿柴堆的火把，虽未能燃起熊熊大火，却也爆出几点零星的火星，短暂地驱散了众人心头的寒意。只要王室血脉尚存，米德兰就还有一面可以召集人心的旗帜，那些在地方上首鼠两端、打着自己小算盘的贵族们，或许还有被重新拧成一股绳的可能。
“公主还活着……这就好，这就好。”拉班将军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城里的情况我们大致清楚了。”带头进入下水道的那名反抗军队长抹了把脸，将地上的水和脸上的汗混在一起，他望向拉班，问出了所有人都最关心的问题，“将军，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我们被困在城里太久了，只听到一些零星的传闻……那个……那只鹰，现在在哪？”
鹰。
这个词一出口，下水道里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瞬间被抽干。每个人都想起了那个笼罩全国的梦境，那个巨大、圣洁，却又冰冷得让人心底发毛的光之鹰。有人说那是救世主降临的预兆，也有人说那是更大灾难的开端。
拉班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一眼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身影。那人裹着一身宽大的斗篷，大部分面孔都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只露出一个轮廓分明的下巴。
“古斯塔夫大人，”拉班的声音带着敬意，“您怎么看？”
那人缓缓抬起头，掀开了兜帽。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正是前内务大臣，古斯塔夫。他的出现让新来的几名反抗军成员倒吸一口凉气。这位曾经在王都政坛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他们以为他早已死于库夏人的清洗，或是逃离了米德兰，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肮脏的下水道里。
古斯塔夫的眼神扫过众人，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鹰，已经回来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选择的降临之地，就是温达姆。”
“什么？”
“这不可能！”
“难道传说是真的？他要来拯救我们？”一个年轻的队员忍不住喊道。
“拯救？”古斯塔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你们也见到了‘太平道’，也知道了那个关于黑衣剑士的梦。你们觉得，这个世界，还需要另一位救世主吗？”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众人刚刚燃起的幻想。是啊，这个世界已经够乱了。神，魔，现在又来了个来历不明的“黄天”，再加上一个传说中的光之鹰……
就在众人心思百转之际，异变陡生。
“哗啦！”
他们来时乘坐的那几艘小船停靠的河道里，水面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如同开锅一般。紧接着，伴随着木板碎裂的刺耳声响，那几艘小船竟像是被水下的巨兽硬生生撕碎了！
“啊——！”
一个守在船边的反抗军成员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力拖入污浊的河水之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水面上便冒起一串血泡，随即恢复了死寂。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拔出武器对准河道。
“咕噜……咕噜……”
一个巨大的、覆满墨绿色鳞片的头颅缓缓从水中升起。那东西形似鳄鱼，却用两条粗壮的后腿直立行走，手中还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三叉戟。它那双黄色的竖瞳扫过众人，嘴里还叼着半截属于刚才那个牺牲者的手臂。
“这是……什么怪物！”有人牙齿打颤。
“快跑！”古斯塔夫的反应最快，他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拉班，转身就朝着下水道深处冲去。他的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文官。
那鳄鱼怪物发出一声嘶吼，迈开大步追了上来，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众人连滚带爬地疯狂逃窜。古斯塔夫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拉班吼道：“这是库夏人的妖术！他们能驱使这些半人半兽的妖兵！这不是什么比喻或夸张的说法，我们脚下的王都，早已经变成了妖魔鬼怪横行的魔都了！”
“魔都！”
拉班震撼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怪物已经将另一个跑得慢的同伴用三叉戟贯穿，并像扔垃圾一样甩到一边。这个词，比任何关于战争的描述都更加直观，更加恐怖。
一行人拼尽全力，终于在下一个岔路口拐了进去，并合力推倒一堆杂物堵住了通道。听着外面那怪物愤怒的撞击声和嘶吼声，劫后余生的人们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与茫然。
拉班胸口剧烈起伏，即便亲眼所见，脑中依旧盘踞着浓重的虚幻感。他握剑的手心全是冷汗，那怪物的腥臭仿佛还黏在鼻腔里。
“我们也一样。”古斯塔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那声音平静得可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都被浓雾笼罩，之后这些东西就像被从地狱里召唤出来一样，四处横行。市民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大家都说，这不是现实，是迷路走进了谁的噩梦里。”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众人脸上无法掩饰的恐惧，“但这不是噩梦，拉班。噩梦，至少还能醒来。”
话音未落，前方被杂物堵死的通道猛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砖石和腐烂的木板四散炸开，那只鳄鱼怪物撞碎了他们唯一的屏障，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它那双黄色的竖瞳里满是暴虐，锋利的牙齿间挂着刚才那个同伴的碎肉，一步步逼近，彻底封死了退路。
绝望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准备战斗！”拉班嘶哑地吼道，可他自己都清楚，这不过是赴死前的最后咆哮。
就在鳄鱼怪物举起三叉戟，准备享受下一场屠杀时，一个洪亮、狂热，仿佛能穿透雾气的呼喊声，突兀地从他们头顶的某个方向炸响。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那声音回荡在狭窄的下水道里，震得人耳膜发麻。鳄鱼怪物甚至都人性化地愣了一下，抬起丑陋的头颅向上望去。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伴随着后半句呼喝，一道巨大的黑影夹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从天而降！那是一个沉重的金属车轮，旋转着，带着无可匹敌的万钧之力，正中鳄鱼怪物的头顶。
“噗——！”
没有金属碰撞的脆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类似西瓜被砸烂的沉闷爆裂声。怪物的头颅当场塌陷下去，庞大的身躯被这股巨力砸得双膝跪地，发出不成声的哀鸣。
还未等它倒下，又是五道尖锐的破空声接踵而至。五支羽箭精准无误，尽数钉入了它巨大的眼眶和喉咙的软肉处。
怪物庞大的身躯抽搐了一下，轰然前倾，重重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下水道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劫后余生者粗重的喘息。
众人呆滞地看着那具仍在冒着黑血的尸体，又抬头看向声音和武器飞来的方向。
高处的楼顶，一个模糊的人影收起了长弓，悄然隐没在浓雾里。而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阴影中，一个身着厚重铠甲的魁梧将领走了出来，他生着一张与身材极不相符的娃娃脸，面无表情地走到怪物尸体旁，单手将那巨大的车轮从血肉模糊的头颅中拔出，重新挂回腰间。
“是……是他们！”一个反抗军成员认出了那张脸和那奇特的武器，声音都在发颤，“发‘大宝土豆’的太平道！”
另一个队员也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补充道：“就……就是念叨黄纸上那几句话的……神？”
娃娃脸将领对他们的议论充耳不闻，他抬头看了一眼弓箭手消失的方向，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转身，沉默地走入另一条岔道，消失在黑暗中。从头到尾，没看拉班他们一眼，也没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急不缓地从那将领离开的方向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