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斯瞳孔骤缩。
这些蠕动的怪异之物，竟没有第一时间扑上来撕咬。
它们在汇聚，在重塑，目标明确地化为四团模糊的人形轮廓。
不，那不是人。
“四个……四个天使？”
他脑中轰然一响，某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心脏。
“原来是这么回事……！”
是了，是它们。
那四个在蚀之刻蹂躏一切，高高在上的神之手。
不，是它们的影子。
格斯怒吼一声，斩龙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劈向其中一个模糊的轮廓。
巨剑穿透而过，如同斩入空气。
被劈散的黑气扭曲着，翻滚着，又缓慢地重新聚合。
攻击无效。
它们根本没有实体。
高大宝的神识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塔顶那四股令人心悸的意志投影，眉头紧锁。
骷髅骑士那晚低沉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格斯耳边回荡：
“即将要发生的是影子……那只不过是高挂在遥远空中的死亡太阳，塔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啊。”
“所以这些家伙……只是影子？”
格斯喃喃自语，一丝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的烙印。
奇怪，如此接近这些“东西”，烙印的刺痛感却远不如想象中剧烈。
难道……
“这样的话，格里菲斯那家伙……在哪里？”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钻出，瞬间被更汹涌的焦躁淹没。
容不得他细想。
身后，更多的怪异已经嘶吼着涌了上来，利爪獠牙，散发着浓郁的恶意。
塔下。
卡斯嘉在狂热的人群中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地走向那高高竖起的火刑柱。
冰冷的木桩，堆积如山的干燥柴火。
下面的人们已经彻底陷入了癫狂。
他们的脸上交织着恐惧、希冀与残忍。
“快一点！”
“烧死她！”
“只要烧死这个魔女，我们就能得救了！”
“神明会宽恕我们的！”
尖利而急促的呼喊汇成一片，震耳欲聋。
骷髅骑士的话语再次刺入格斯的脑海：
“战斗还是救赎，这都会让你的意中人孤独一人。想要面面俱到，是很不容易的。”
孤独……
不！
格斯猛地转身，斩龙剑卷起狂风，将扑近的几只怪异劈得粉碎。
“滚开！”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我要……”
我要去救她！
高大宝同样被源源不断涌现的怪异缠住。
他剑光闪烁，每一剑都能精准地将一团怪异斩灭。
但它们仿佛无穷无尽，刚被斩碎，便有新的从阴影中凝聚，悍不畏死地挡住他前进的道路。
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这些东西，杀不尽，斩不绝。
皎洁的月光冷冷地洒下，映照着这形似巨手的判罪之塔。
塔顶之上，格斯挥舞着巨剑，浴血奋战。
铺天盖地的敌人，绝望的处境。
现在和那个时候……
日蚀之夜的惨烈景象，如同烙铁般烫过他的记忆。
难道，又是同样的下场吗？
难道，自己又要眼睁睁看着……
他不敢想下去。
修道院外围的暗影中，骷髅骑士的身影再次显现。
露加从马背上跳下，尽管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清亮。
她向这位神秘的死神先生道谢。
骷髅骑士空洞的眼窝转向那座不祥的高塔，语气平淡：
“假如你还想活命的话，就不要接近那座塔。”
“赶快离开这里吧。”
露加无奈地耸了耸肩，脸上却带着一丝倔强的微笑：
“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但是我还是办不到。”
她望向塔的方向，那里火光隐现，喧嚣震天。
“我知道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没办法改变什么的，而且也说不定是我无聊的坚持……”
“可是，我还是非去不可。”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脚步坚定。
“真是多谢你的照顾啊，死神先生。谢谢你。那我先走了！”
她一边小跑着，一边挥手告别，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骷髅骑士静立片刻，那两点幽红的魂火似乎跳动了一下。
“这样吗？”
他低声自语。
“看她的态度，好像只是去解决什么微不足道的小麻烦一样。”
“目睹了如此严重的怪异现象后，她居然还能挺身回到其中……”
“而且看起来，完全不打算依靠我的力量，不，甚至连想都没有这么想过吧！”
这凡人的意志，有时竟比钢铁还要坚韧。
更让骷髅骑士那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涟漪的是……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那高塔的方向，从那片被绝望与怨念浸透的土地上，一股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颠覆性的力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苏醒、蔓延。
那力量，不属于这个世界已知的任何神圣或邪魔。
它带着革鼎一切的意志，仿佛要将这腐朽的世界彻底翻转。
“我怎么感觉……那里有新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正在慢慢的苏醒。”
“它想改变这个世界！”
骷髅骑士的头骨微微抬起，望向那被“黄天”笼罩的区域。
他没有再多想。
因为，另一股熟悉而强大的气息，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感知范围之内。
一位故人，已然降临。
不死者佐德，出现在骷髅骑士眼前。
他那魁梧的身躯如山岳般降落，地面似乎都随之轻轻一震。
骷髅骑士依旧静立，空洞的眼窝中两点魂火平静无波，仿佛对这位宿敌的到来早有预料。
佐德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野性的笑容，目光却越过骷髅骑士，投向了远处那片被昏黄天幕笼罩的区域。
那里，有种让他血脉贲张，却又全然陌生的气息。
“嗬……”
一声低沉的、仿佛压抑着兴奋的喉音。
冥冥之中，似有若无的细语在两人之间，也在天地之间回荡。
“……徒劳之举。”
“以凡人之力，妄图撼动早已写就的剧本……”
“祭典，已然开幕。”
“因果之潮，汹涌奔腾，无人能够逆转。”
这些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虚空，又像是从每个人心底最深处泛起。
高塔的墙壁上，一道黏稠的血色痕迹正缓慢地向上蔓延。
那是重伤濒死的卵，用尽最后的气力，在冰冷的石壁上艰难攀爬。
每蠕动一寸，都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以及生命力加速流逝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只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的生命便将彻底燃尽。
那个瞬间，就是……
“至少……至少在最后……”
他破碎的意识中，执念如火焰般燃烧。
“我要从塔顶，亲眼看着我的世界……我所憎恨的一切，走向毁灭！”
他要见证，这丑陋、虚伪、带给他无尽痛苦的世界，彻底崩塌。
塔底传来的嘈杂声浪，隐约能分辨出摩兹古斯那狂热而嘶哑的咆哮。
卵的动作微微一顿。
摩兹古斯……那个僧侣。
如果……如果当初，我也像那些拷问官一样，在某个绝望的角落，遇到了那位僧侣……
我的人生，会不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是不是……也能得到某种“救赎”？
哪怕是虚假的，也好过现在这般，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腐烂。
卵停下了蠕动的脚步，不再向上。
再往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毁灭？
他那张集合了无数痛苦面容的脸庞，此刻竟有了一丝茫然。
它呆呆地仰起头，望向夜空中那个散发着无尽威严与颠覆意志的身影。
太渊。
以及她口中那颠覆一切的布道之音。
“甲子重开，亡者非鬼！”
“愿随黄天者，领符兵骨！”
“悖逆苍天者，化饿鬼脓！”
那声音，如同惊雷，劈开了卵心中积郁百年的黑暗与绝望。
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黄巾林立，饿鬼哀嚎，却又充满了某种原始生命力的世界。
一个它在无尽的黑暗沉沦中，连想都不敢去想，甚至连梦都未曾梦见过的世界。
它所期盼的“毁灭”，在太渊所展现的“新生”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原来，毁灭之后，还可以是这样。
卵那无数张痛苦的面孔上，表情开始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绝望与怨毒。
多了一丝……困惑。
多了一丝……震撼。
还有一丝，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向往？
它静静地悬停在塔壁上，不再蠕动，只是仰望着，倾听着。
仿佛一个迷途百年的孤魂，终于找到了某种……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