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上海滩,空气清新,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然而,在宝隆贸易公司顶层的会议室里,气氛却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压。
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穿着西装革履、眼神精明的银行经理;有戴着金链子、面露凶相的地下钱庄打手;有穿着工装、愁眉苦脸的供应商代表;还有几个神色惶恐、显然是魏宏庆皮革厂的小股东。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手里都捏着魏宏庆签下的、数额不等的欠条或合同。空气中弥漫着焦虑、贪婪、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三天期限已到。今天是宝总承诺解决魏宏庆债务的日子。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宝总一身深灰色培罗蒙定制西装,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神情肃穆的小闲和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度不凡的中年律师。宝总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无形的威压瞬间让嘈杂的会议室安静下来。
“各位,”宝总在主位坐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天请大家来,是为了魏宏庆先生的债务问题。我宝某人,说话算话。”
他微微颔首,小闲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律师随即开口,声音沉稳而专业:“各位债权人,请依次出示你们的债权凭证。经我方律师团队核实无误后,宝隆贸易公司将根据协议,代魏宏庆先生清偿债务。清偿方式为银行本票,当场支付。”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还?!”
“宝总!侬真是活菩萨啊!”
“谢谢宝总!谢谢宝总!”
“快!快!我的欠条!”
债主们争先恐后地涌上前,将手中的欠条、合同、借据递到律师面前。律师和小闲有条不紊地开始核对、登记、开具本票。整个过程高效而冰冷,如同银行柜台办理业务。
宝总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看到了银行经理拿到本票后如释重负的笑容;看到了地下钱庄打手收起凶相、点头哈腰的谄媚;看到了供应商代表拿到钱后感激涕零的鞠躬;也看到了小股东们拿到补偿后复杂的眼神。金钱的力量,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它能瞬间化解仇恨,也能轻易收买人心。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魏宏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低着头,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他不敢看宝总,也不敢看那些债主,只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默默地走到角落,找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债主们看到他,眼神各异。有鄙夷,有同情,有庆幸,但更多的是漠然。拿到钱的他们,已经不再关心这个落魄的“魏负翁”了。
宝总的目光在魏宏庆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对小闲低声吩咐了一句。小闲点点头,走到魏宏庆面前,递给他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魏老板,”小闲的声音平静无波,“这是明珠公司的股权转让协议。宝总说,侬签个字。侬在明珠公司的股份,作价五百万,抵给宝总,算是侬还的第一笔债。剩下的钱……侬慢慢还。”
魏宏庆浑身一颤!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羞愧!五百万?!明珠公司现在的价值,远不值这个数!宝总这是在……变相帮他?!给他留条活路?!
“宝总……我……”魏宏庆声音哽咽,眼眶瞬间红了,“我……我对不起侬……对不起汪小姐……我……”
“签字吧。”宝总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路还长。活着,才有机会还债。”
魏宏庆颤抖着手,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如同刀刻般沉重。他知道,这一签,不仅意味着他彻底失去了明珠公司,失去了与汪明珠最后的一点联系,更意味着他将永远背负着对宝总的愧疚和债务。
债主们陆续拿到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宝总、小闲、律师和角落里的魏宏庆。
宝总站起身,走到魏宏庆面前,将那份签好的股权转让协议收好,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魏宏庆手里。
“卡里有十万块。密码是明珠公司开张的日子。”宝总的声音低沉,“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找个正经事做。别再碰股票,也别再借高利贷。好好活着,把债还清。”
魏宏庆握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如同握着千斤重担。他看着宝总平静无波的脸,看着那双深邃眼眸中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巨大的悔恨和感激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宝总的腿,嚎啕大哭:“宝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人!我该死啊!谢谢侬!谢谢侬还肯帮我!我一定……一定重新做人!把债还清!报答侬的大恩大德!”
宝总没有扶他,只是任由他抱着腿痛哭。他低头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狼狈不堪的海宁小老板,心中没有鄙夷,只有一种世事无常的苍凉和沉重。他轻轻拍了拍魏宏庆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起来吧。路……自己走。”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会议室。留下魏宏庆一个人,跪在空荡的会议室里,对着冰冷的空气,哭得撕心裂肺。
明珠公司欧洲大单的庆功宴,如期在至真园“听涛阁”举行。与上次陶陶婚宴的盛大喧嚣不同,这次宴请的只有明珠公司的核心团队和几位关键合作伙伴。气氛温馨而喜悦。
汪明珠穿着一身宝蓝色丝绒晚礼服,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和自信的笑容。她端着酒杯,穿梭在宾客之间,言谈举止从容得体,散发着一种成熟而独立的魅力。经历了魏宏庆风波和欧洲大单的洗礼,她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和依赖,真正成长为一位独当一面的女企业家。
“汪总!恭喜恭喜!明珠公司这次可是打响了国际品牌啊!”
“汪小姐!侬真是女中豪杰!佩服佩服!”
“明珠公司前途无量!以后还要多多合作啊!”
宾客们的赞誉不绝于耳。汪明珠微笑着回应,眼神明亮而坚定。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苏州河上璀璨的夜景,心中感慨万千。明珠公司,终于在她手中,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宝总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香槟玫瑰,走了进来。
“汪小姐,恭喜。”宝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将花束递到汪明珠面前。
汪明珠转过身,看着宝总,又看看那束象征着胜利和祝福的玫瑰,眼中瞬间涌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接过花束,深深吸了一口馥郁的香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谢谢宝总。”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明亮,直视着宝总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宝总,谢谢侬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帮助。没有侬,就没有明珠公司的今天。但是……”她顿了顿,脸上绽放出自信而灿烂的笑容,“从今天起,明珠公司和宝隆贸易,是平等的合作伙伴!汪明珠,不再是依附于宝总的‘虹口小囡’,而是能和宝总并肩站在一起的……汪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宣告!宣告着她的独立!宣告着她的成长!宣告着她与宝总关系的崭新定位!
宝总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光芒四射的汪明珠,心中涌起一股由衷的欣慰和赞赏。他微微颔首,端起酒杯,郑重地说道:“好!汪总!为明珠公司的成功!为我们的……平等合作!干杯!”
“干杯!”汪明珠举起酒杯,笑容明媚如花!
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声响,象征着一段旧关系的升华,也开启了一段新关系的序章。
然而,就在至真园洋溢着喜庆气氛的同时,一场针对李李的致命阴谋,正在城市另一端悄然上演。
浦东,一栋掩映在葱郁绿树中的隐秘别墅。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茄和香槟的气息。一场只有寥寥数人的私人晚宴正在进行。主位上,坐着一位穿着唐装、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他正是那位曾与A先生有过深仇、在深圳乃至全国金融圈都能量巨大的神秘大佬——人称“九爷”。
李李坐在九爷的下首,穿着一身月白色旗袍,妆容精致,神情平静,但眼底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决绝。她面前放着一份文件——那是A先生生前欠下九爷的巨额债务凭证。她今天来,就是来还债的。用至真园的部分股权和她在深圳一处隐秘资产作为交换,彻底了结这段恩怨。
“李小姐,果然爽快。”九爷放下雪茄,拿起酒杯,脸上带着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笑容,“A先生的事,过去这么多年了。难得侬还记得,还愿意替他扛下这笔债。这份情义,九爷佩服。”
“九爷过奖。”李李端起酒杯,声音清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A先生不在了,这笔债,我认。”
“好!好一个‘认’字!”九爷哈哈大笑,眼中精光一闪,“来!为李小姐的这份担当,干一杯!”
李李没有犹豫,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
“痛快!”九爷赞道,示意侍者再次斟酒,“李小姐,侬是聪明人。至真园在侬手里,做得有声有色。九爷我很欣赏。这笔债清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在上海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李李心中冷笑。朋友?九爷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会真心交朋友?但她面上依旧平静:“多谢九爷抬爱。”
晚宴继续进行。九爷谈笑风生,话题从深圳股灾聊到上海滩风云,看似随意,却字字机锋。他身边的几个心腹,也轮番向李李敬酒,言语间带着试探和恭维。李李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小心应对,酒却喝了不少。她感觉头有些发沉,视线也有些模糊。她心中警铃大作!酒有问题!
“九爷……我有些不胜酒力……”李李强撑着精神,想要起身告辞。
“哎!李小姐!这才哪到哪?”九爷身边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人称“马三”,立刻拦住她,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九爷难得高兴!侬再陪九爷喝一杯!这可是82年的拉菲!侬尝尝!”
说着,他又给李李倒了一杯酒。那猩红的酒液在杯中晃动,如同毒蛇的信子。
李李看着那杯酒,又看看九爷那双深不见底、带着一丝玩味和残忍的眼睛,心中一片冰凉!她明白了!九爷根本就没想轻易放过她!还债?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彻底掌控她!掌控至真园!甚至……可能是为了报复A先生!把她当成玩物!
“九爷……我真的……”李李还想推辞,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发软,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她知道自己被下了药!而且是烈性的迷药!
“李小姐?侬怎么了?不舒服吗?”马三假惺惺地凑过来,伸手就要扶她。
“别碰我!”李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推开马三!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餐桌上,杯盘哗啦作响!她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求救,却发现手机信号被屏蔽了!
“呵呵呵……”九爷发出一阵低沉而阴冷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李小姐,何必呢?乖乖听话,对大家都好。”
李李看着九爷那张在迷离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的脸,又看看周围那几个虎视眈眈、面带淫邪笑容的打手,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和绝望!难道……她今天真的要栽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别墅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引擎的咆哮!紧接着是保镖的呵斥声和打斗声!
“砰——!”一声巨响!别墅厚重的橡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天神下凡般,逆着光,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主位上的九爷和摇摇欲坠的李李!
是宝总!
“李李!”宝总一声低吼,如同惊雷炸响!
他身后,小闲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保镖,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冲了进来,与九爷的手下对峙起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九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阴沉无比:“宝总?侬这是什么意思?擅闯私宅?坏我好事?”
宝总没有理会他,目光死死盯着脸色苍白、眼神迷离的李李,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小闲!带李小姐走!”
“是!”小闲立刻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李李。
“宝总!侬敢!”马三色厉内荏地吼道,想上前阻拦!
“滚开!”宝总猛地一脚踹出!马三惨叫一声,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墙上!
九爷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宝总!侬太放肆了!真当我九爷是泥捏的?!”
“九爷?”宝总冷笑一声,眼神冰冷如刀锋,“上海滩,不是深圳!更不是侬只手遮天的地方!李李是我朋友!动她,就是动我宝总!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改日……再跟侬慢慢算!”
说完,他不再看九爷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转身护着小闲和李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别墅!九爷的手下慑于宝总的威势和门口严阵以待的保镖,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黑色的奔驰车如同离弦之箭,冲入茫茫夜色。车内,李李靠在座椅上,药力发作,意识模糊,浑身滚烫。她看着宝总紧绷的侧脸,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安心的强大气息,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开,泪水无声滑落。
“宝总……谢谢侬……”她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宝总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别说话。去医院。”
车子一路飞驰,直奔最近的仁济医院。然而,就在车子驶上南浦大桥时,后面突然追上来几辆黑色的越野车!显然是九爷派来的追兵!
“宝总!后面有尾巴!”司机紧张地喊道。
“甩掉他们!”宝总眼神一凛。
奔驰车在桥上高速穿梭,试图甩掉追兵。但对方显然也是老手,紧咬不放!甚至试图超车逼停!
“砰!”一声闷响!一辆越野车狠狠撞在奔驰车的尾部!车子剧烈摇晃!
“啊!”李李发出一声惊呼!
“坐稳了!”宝总低吼一声,指挥司机,“下桥!往码头方向开!”
车子冲下南浦大桥,在狭窄的街道上疯狂穿梭!追兵紧随其后!枪声响起!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宝总!小心!”小闲护住李李,紧张万分!
宝总眼神冰冷,毫无惧色。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阿四!码头!三号仓库!带人接应!”
车子一路狂奔,终于冲到了黄浦江边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车子刚停稳,后面追兵也赶到了!七八个手持棍棒砍刀的打手,从车上跳下来,将奔驰车团团围住!
“宝总!下车吧!九爷请侬回去喝茶!”为首一个刀疤脸狞笑着,用钢管敲打着车窗。
宝总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小闲护着李李,也下了车。码头上寒风凛冽,江水拍打着堤岸,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凭你们?”宝总扫了一眼围上来的打手,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宝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脸恶狠狠地说,“把李小姐交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宝总向前一步,眼神锐利如鹰,“动我一下试试?”
他的气势太强,竟让刀疤脸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码头深处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阿四带着十几个穿着黑色劲装、手持甩棍的彪形大汉,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黑暗中,迅速将刀疤脸等人反包围!
“宝总!”阿四走到宝总身边,躬身行礼。
刀疤脸脸色大变!他知道阿四是宝总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心狠手辣!他带来的人,根本不是对手!
“宝……宝总……误会!都是误会!”刀疤脸瞬间怂了,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就是奉命行事……九爷他……”
“回去告诉九爷,”宝总打断他,声音冰冷如刀,“李李的债,清了。从今往后,她跟九爷,两不相欠!再敢动她一根头发……”他顿了顿,眼神中杀机毕露,“我宝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刀疤脸被宝总的眼神吓得浑身一哆嗦,连连点头:“是!是!一定带到!一定带到!”说完,带着手下灰溜溜地钻进车里,仓皇逃离。
码头上,只剩下宝总、小闲、阿四等人,以及靠在江边栏杆上、浑身虚脱、意识模糊的李李。
江风吹拂着她的长发,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如同易碎的瓷器。她看着宝总向她走来,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保护和关切,心中翻涌着巨大的情绪洪流!愧疚、感激、依赖、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宝总……”李李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汹涌而出,“对不起……又连累侬了……欠侬的债……我……我还不清了……”
宝总走到她面前,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她颤抖的身上。他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低沉而坚定:“傻话。什么债不债的。朋友之间,不讲这个。”
朋友……李李心头一震!朋友?她看着宝总那双深邃而真诚的眼睛,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温暖,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流涌遍全身。她漂泊半生,历经沧桑,从未想过,在这冰冷的上海滩,会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不计回报!这份情谊,比任何债务都更沉重,也更珍贵!
她再也控制不住,扑进宝总怀里,失声痛哭!压抑了多年的委屈、恐惧、孤独和此刻劫后余生的巨大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宝总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肩膀,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宣泄着情绪。江风呜咽,江水奔流,月光下,两个身影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对方的生命里。
思南路,“玲子家宴”。小院宁静,竹影婆娑。菱红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气呼呼地抱怨:“玲子姐!侬真要把那个魏宏庆留下来?侬看看他那个样子!笨手笨脚的!昨天差点把汤泼到客人身上!今天又把葛老师点的清蒸鲥鱼给上错了!客人脸都绿了!侬这不是砸自己招牌吗?!”
玲子正在厨房里切菜,动作麻利,头也不抬:“菱红,少说两句。魏老板刚遭了大难,总得给人条活路。谁还没个落难的时候?”
“活路?他那种人,活该!”菱红撇撇嘴,“要不是他瞎折腾,汪小姐能那么伤心?明珠公司能差点被他拖垮?宝总能赔那么多钱?玲子姐!侬就是心太软!”
玲子放下菜刀,擦了擦手,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正在笨拙地擦着石凳的魏宏庆。他穿着玲子找给他的旧衣服,动作僵硬,神情木讷,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张扬和傻气,只剩下一种被生活彻底击垮的颓丧和卑微。
“心软?”玲子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平静无波,“菱红,侬还记得当年,我带着芳妹,在东京街头,身无分文,差点饿死的时候吗?是谁给了我们一碗热汤,一个睡觉的地方?”
菱红愣了一下,不说话了。
“人这一辈子,起起落落,谁说得准?”玲子看着魏宏庆的背影,声音带着一丝沧桑,“他是有错,错得离谱。但罪不至死。给他个机会,也是给自己积点德。至于手艺……慢慢教吧。”
她转身走回厨房,继续忙碌。
菱红看着玲子的背影,又看看院子里那个落魄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晚上打烊后,魏宏庆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小院里。月光清冷,照在他佝偻的背上。他面前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瓶最便宜的二锅头。他端起酒杯,猛灌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麻痹心中的痛苦和屈辱。
白天客人的白眼和嘲讽,菱红的数落,自己笨手笨脚出的洋相……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想起自己曾经的“魏老板”风光,想起汪明珠失望愤怒的眼神,想起宝总塞给他银行卡时的沉重……巨大的落差和悔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他猛地将酒杯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溅!
“啊——!”魏宏庆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他双手抱头,蜷缩在冰冷的石凳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泪水,混合着鼻涕和口水,汹涌而出!他哭得像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
他哭自己的愚蠢!哭自己的贪婪!哭自己亲手毁掉的一切!哭这冰冷无情、却又给了他一线生机的世界!
厨房的灯光还亮着。玲子站在窗后,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那个痛哭流涕的身影,眼神平静无波。她没有出去安慰,只是默默地拿起一块抹布,擦拭着光洁的灶台。她知道,有些痛,必须自己熬过去。有些路,必须自己走。她能给的,只是一方遮风挡雨的屋檐,和一碗热汤的温暖。剩下的,交给时间,也交给……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