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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丞相府。
曹操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那份由江东“泄露”过来的、记录着蒋干与关羽会面全过程的绢帛抄件。他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蜡黄的脸上先是涨红,继而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怒火与屈辱交织,几乎要喷薄而出。
“匹夫!狂徒!安敢如此!”一声嘶哑的咆哮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猛地将绢帛摔在地上,犹不解恨,又一把将面前案几上的文书、笔砚统统扫落在地!哗啦作响声中,他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如同被困的猛兽。
阶下的荀攸、程昱、刘晔等谋士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他们早已看过那份抄件,深知丞相为何震怒。蒋干不仅未能完成使命,反而被关羽骂得狗血淋头,狼狈而回,这简直是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扇了曹操一记耳光!尤其关羽那句“汉贼耳,岂能与皇叔相提并论”,更是直戳曹操肺管子。
“蒋干无能!辱我太甚!”曹操喘息稍定,咬牙切齿,“还有那关羽!阶下之囚,安敢如此嚣张!陈暮小儿,竟敢将此记录公然泄露,分明是向孤示威!可恨!可恨!”
程昱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劝慰道:“丞相息怒,保重身体要紧。蒋子翼虽办事不力,然其忠心可鉴。那关羽素来狂傲,不识时务,丞相何必与一莽夫一般见识?至于陈暮,其势初成,气焰嚣张,不过逞一时之快罢了。”
刘晔也道:“丞相,此事虽令人愤慨,却也让我等看清了几点。其一,关羽对刘备忠心确然无可动摇,离间之计难成。其二,陈暮对江东掌控力颇强,其内部暂无机可乘。其三,陈暮此举,意在激怒丞相,我等万不可中了其诡计,贸然兴兵。”
曹操闭目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他毕竟是乱世枭雄,深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虽仍有怒火,却已恢复了冰冷的理智。
“尔等所言,孤岂不知?”他声音沙哑,“然,陈暮小儿,断不可纵容!其据江东,扼荆楚,若任其坐大,必成心腹之患!”
他目光扫过众谋士:“荆北曹仁需防陈暮自江陵北上。此时大举南征,确非良机。然,难道就任由陈暮嚣张不成?”
荀攸沉吟片刻,道:“丞相,硬攻不可,或可软削。陈暮新得江东、荆西,地广而治难周,其势虽张,根基未稳。我可从三方面着手:一,加强江北防线,广积粮,精练水师,以威慑之,使其不敢北窥。二,经济封锁,严格限制江北与江南之盐铁、战马等战略物资流通,削弱其潜力。三,广派细作,不仅限于江东,更应深入荆南、交州,寻其破绽,或煽动山越、俚獠,或离间其新附文武,待其内乱,再伺机而动。”
曹操听完,眼中寒光闪动:“公达之策,老成谋国。便依此而行!传令:加封曹仁为征南大将军,假黄钺,总督荆、豫军事,全力巩固襄樊,操练水军!令徐州、扬州(指曹操控制的淮北部分)严查与江南商贸,尤其盐铁,违令者重处!再令,细作系统全力运转,孤要听到陈暮境内的每一个异动!”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将那份抄件,给蒋干送去!让他好好看看,他自己办的好事!”语气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一场针对陈暮的、更加隐蔽而全面的遏制与渗透战略,在许都的怒火中悄然展开。
建业,镇南大将军府。
蒋干在会见关羽的次日,便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冷遇与监视。他自知任务彻底失败,再留无益,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遂灰熘熘地登船北返。他离去时,建业城头依旧旌旗招展,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
送走了蒋干这只“苍蝇”,陈暮并未感到轻松。他深知,以曹操的性格,绝不可能就此罢休。更大的风浪,必然在后方酝酿。
议事堂内,陈暮召集麾下核心,商议应对之策。
“曹操此番受挫,必不甘心。”陈暮开门见山,“其下一步,无非是军事威慑、经济封锁、内部渗透。诸位有何高见?”
庞统率先道:“军事上,我水军主力已东移,当以建业、京口为核心,沿江构筑坚固防线,多设烽燧哨探,打造更多艨艟斗舰。步军方面,除建业、丹阳守军外,江陵、宜都方向亦需加强,谨防曹仁自襄樊南下,或刘备自西线异动。至于经济封锁,”他冷哼一声,“我江东本就富庶,鱼盐充足,更有交州、荆南为腹地,商贸可通过岭南与西南进行,曹操想靠封锁困死我等,无异于痴人说梦!反而可借此机会,整顿内部商贸,发展自身工坊。”
徐元补充道:“士元所言甚是。然经济之事,关乎民生,不可大意。我建议,设立市舶司,专司与交州、南洋乃至西南之商贸,鼓励海船制造。同时,在国内,当进一步推行新政,清丈田亩,减轻自耕农赋税,鼓励垦荒,兴修水利,如此,方能根基稳固,无惧外封。至于内部渗透,”他看向庞统,“此乃士元所长,暗卫需加大清查力度,尤其是对新附之地官吏、将领的背景核查与忠诚监控。”
陆逊则从江东本地角度提出建议:“主公,江东初附,人心虽渐稳,然士族势力盘根错节。曹操若行离间,必从此处着手。逊以为,当加快招贤馆运作,不拘一格选拔江东才俊,委以实事,使其看到前程。同时,对遵纪守法、拥护新政之士族,当给予一定政治地位和商业便利,将其利益与我等捆绑。如此,方可从根本上杜绝曹操渗透之土壤。”
邓艾、文聘(副将代表)等将领也纷纷从军事布防、水陆协同等方面提出了具体建议。
陈暮综合各方意见,沉声道:“诸位所言,皆切中要害。曹操欲以势压我,我偏要稳扎稳打,固本培元!”他随即颁布一系列政令:
“其一,军事上,成立江防都督府,由文聘任都督,统辖长江下游所有水陆军务,陆逊、邓艾协防,务必确保江防无虞。”
“其二,经济上,设立市舶司于吴郡,由糜竺兼任首任司使,大力发展海贸、工坊。同时,由徐元直主持,制定《劝农令》、《兴商策》,鼓励生产,流通货殖。”
“其三,吏治上,扩大招贤馆规模,命徐元直、陆伯言共同负责,定期举行策论、试才,唯才是举。暗卫系统由庞士元统领,加强对内监控,重点排查与新附之地有关联之人员。”
“其四,政务上,加快江东新政细则推行,务求公平稳妥,争取民心。”
“诺!”众臣领命,斗志昂扬。他们知道,与北方的对抗,已经从台前的军事冲突,转向了更深层次的国力、智力和人心的较量。
新政令颁布,建业城乃至整个江东,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市舶司的设立吸引了大量商人汇聚吴郡;招贤馆前,每日都有来自各郡的士子排队等候考核;各地的屯田、水利工程也陆续开工。
陈暮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里接见臣属、批阅文书、巡视防务,常常至深夜方归。
这一日,他难得有些空闲,便在府中书房考较陈砥的功课。陈砥已开始正式学习《诗经》、《尚书》,虽然有些字还认不全,但记性极好,也能说出些自己的稚嫩见解。
“父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为什么君子看到水鸟,就会想起美丽的女子呢?”陈砥歪着头问道。
陈暮耐心解释:“这并非真的因为水鸟,而是以水鸟的和谐鸣叫,来起兴,引出君子对美好配偶的思慕。诗中蕴含的是古人对美好情感和和谐生活的向往。”
陈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就像父亲和娘亲这样吗?”
陈暮闻言一怔,看着儿子纯真的眼神,不由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对,就像我和你娘亲一样。”
他放下书卷,将儿子抱到膝上,温声道:“砥儿,读书不仅要认字,更要明理。这世间之理,有家国天下,也有人伦日用。你要慢慢学,用心体会。”
“孩儿明白。”陈砥认真点头,忽然又道,“父亲,我前日和侍卫出去,看到招贤馆好多人,他们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想要帮父亲做事吗?”
“是啊,”陈暮颔首,“一个人能力再大,也治理不了这么大的地方,需要很多有才能的人来帮忙。所以我们要设立招贤馆,选拔贤能。”
“那我长大了,也要通过招贤馆的考试,来帮父亲!”陈砥握着小拳头,一脸认真。
陈暮欣慰地笑了:“好,为父等着那一天。不过,要想通过考试,现在就要更加努力读书习武才行。”
“嗯!”陈砥用力点头。
望着儿子充满朝气的脸庞,陈暮心中充满了希望。他所有的奋斗,不正是为了给下一代,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吗?
就在陈暮集团上下励精图治之际,曹操的渗透与破坏,也如暗流般悄然涌动。
江北的盐铁封锁确实带来了一些影响,尤其是对民间小作坊和部分依赖北地输入的商户,造成了一定的困难。但在糜竺主持的市舶司和官方调控下,来自交州、南洋的补充以及内部工坊的加紧生产,很快稳定了局面,甚至借此机会淘汰了一批竞争力弱的小商户,促进了产业的整合。
真正的威胁,来自于看不见的阴影。
数日后,庞统面色凝重地向陈暮禀报:“明公,暗卫在吴郡查获一处秘密联络点,抓获三名曹操细作。据其初步交代,他们奉命煽动山越宗部,约定在秋收之后,于丹阳、会稽交界处起事,制造混乱,吸引我军兵力。同时,他们还在尝试接触一些对新政不满的地方豪强,许诺北朝官职,诱其作乱。”
陈暮眼神一冷:“果然来了。可查到主使之人及具体计划?”
“正在加紧审讯,其上线颇为狡猾,尚未落网。但可以肯定,这绝非孤例。曹操的触角,正在向我境内深处延伸。”
“加大清查力度!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陈暮语气森然,“尤其是与山越、俚獠接壤之地,以及那些对新政阳奉阴违的豪强庄园,重点监控!必要时,可先发制人!”
“遵命!”
与此同时,招贤馆的设立也并非一帆风顺。一些江东本地大族,对于这种不同出身、只问才学的选拔方式暗中抵触,甚至有人散布流言,诋毁招贤馆选拔出的人才“多是北客寒门,不通江东事务”,试图影响选拔的公正性。徐元和陆逊面临着不小的压力,需要不断平衡各方利益,确保新政的顺利推行。
建业城内外,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陈暮站在府门高楼,远眺北方。他知道,与曹操的这场较量,已经进入了更加复杂、更加残酷的新阶段。这不仅是疆场上的争雄,更是治理能力、人心向背的全面博弈。他必须步步为营,方能在这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