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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的秋风吹过许都,带来的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深沉的焦灼。曹操看着案头堆积的奏报,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
经济乱策的反馈已经初步显现,却远未达到预期的效果。交州推出的“金券银元”凭借其足值的金银本位和精美的工艺,迅速赢得了商民的信任,甚至在荆南和部分胆大的江东商贾间开始流通,反而隐隐有将北方劣钱驱逐出南方市场的趋势。而交州减少乃至停止茶叶、瓷器等奢侈品的输出,已经在北地士族阶层中引起了不小的抱怨,虽然尚未动摇根本,却如鲠在喉,令人不快。
更让曹操恼火的是技术暗杀的失败。派往江东的死士如同石沉大海,仅有零星回报提及交州对工匠的保护严密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重要工坊皆有军队驻守,大匠出行皆有护卫,根本无从下手。反而因此打草惊蛇,让陈暮更加警惕。
“陈暮小儿……竟有如此手段!”曹操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筒乱颤,“经济乱策,被他以新币化解!技术暗杀,被他以严法重护所阻!难道孤就奈何不了他了吗?”
司马懿与贾诩肃立在下,气氛凝重。贾诩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丞相,此二策本乃慢毒,需时日发酵。然陈暮应对迅捷且精准,确出意料。如今看来,短期内难见奇效。”
司马懿补充道:“且西线马超虽受挫于陈仓,然其游骑仍威胁关中,牵制我军兵力。荆襄关羽,虽疲于应付,然城防依旧稳固。长期僵持,于我军消耗亦巨。”
曹操何尝不知?他感觉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一团坚韧的棉花上,对方未受重创,自己却因持续发力而感到了疲惫。他需要破局,需要一个能真正刺痛陈暮,或者打破南方平衡的突破口。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从交趾到江东,从荆南到巴蜀。最终,他的手指停留在了地图的极南之处,那是远离中原纷争,却又是陈暮起家根基的所在——交州腹地,以及更南方的九真、日南等郡,还有那片广袤无垠的南海。
“陈暮倚仗者,无非是交州根基稳固,钱粮充沛,更有海贸之利。”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异光,“若其根基动摇,海路受阻,他还能如此从容吗?”
贾诩浑浊的眼睛微微一亮:“丞相之意是……”
“交州以南,并非铁板一块!”曹操冷声道,“林邑蛮族,屡犯边境。士燮家族虽已臣服,然其于交趾根基深厚,岂能真心归附?还有那茫茫大海,海盗横行……这些,难道不能为我所用吗?”
他看向司马懿和贾诩:“前番策略继续,恶钱不必停,死士亦可再派,然重心需变!文和,你即刻选派能言善辩且熟悉南疆之士,携带重金,秘密南下,联络林邑国,许以厚利,鼓动其北上寇边,袭扰交州南部!同时,设法接触交趾士家旧部,看看有无可乘之机!”
“仲达,你负责策划海上之事。招募亡命,或收买现有海盗,给予舰船兵器,令其专劫交州往来海商,尤其是通往夷州(台湾)、朱崖洲(海南)乃至更远的海上商路!孤要让他陈暮的财路,处处烽烟!”
曹操的脸上重新浮现出狠厉之色。正面强攻和经济技术骚扰未能奏效,他便将目光投向了陈暮势力范围的边缘和薄弱环节,意图从外部点燃烽火,从内部撬动缝隙。
泉陵的秋天,带着一丝溽热未散的余温,却也充满了收获的忙碌。新币的推行比预期更为顺利,“交州金券”和“银元”以其稳定的价值和高辨识度,迅速在交州、荆南站稳脚跟,并开始向江东渗透。官方采购、军饷发放、大型交易纷纷采用新币,民间兑换也十分踊跃,府库中回笼的旧钱被迅速熔铸重造,金融体系为之一新。
《工匠优待令》的效果更是立竿见影。将作府汇集了来自三地的能工巧匠,在充足的资金和资源支持下,新技术、新工艺不断涌现。水军的楼船在设计上更加合理,增加了撞角强度和帆索效率;陆军的铠甲在关键部位进行了强化,弩机的射程和精度也有所提升;就连民用器具,如曲辕犁、水转翻车等,也在匠师们的改进下效率更高,开始在江东平原推广。
陈暮与庞统、徐元巡视着泉陵城外新建的巨大官营工坊区,听着里面传来的叮当铸造声和匠人们专注的讨论,心中颇为欣慰。
“主公,新币流通,物价平稳,府库充盈。匠户归心,技艺精进。只要再给我等一年半载,待江东彻底融入,我交州体系必将脱胎换骨!”徐元难掩兴奋地说道。
庞统却相对冷静,他提醒道:“元直所言不差,然亦不可掉以轻心。曹操绝非轻易认输之人,前番计策受挫,其必另寻他法。近日暗卫回报,北地似有使者秘密南下图谋不轨,且沿海一带,海盗活动似有增多迹象,恐非偶然。”
陈暮点了点头,他从未小看过曹操,甚至他更清楚一个稳定政权的韧性和一个杰出统治者的难缠。
“士元所虑甚是。曹操不会坐视我们安稳发展。”陈暮沉声道,“传令交趾太守(需为可靠之人),严密监控士家残余及边境动向,加强与林邑接壤地区的防务。令南海郡水师,加强沿岸巡弋,清剿海盗,保护商路。告诉文聘和黄忠,北线戒备不可松懈,谨防曹操声东击西。”
他顿了顿,看向南方,目光深邃:“我们的根基在交州,这条底线,绝不能乱。另外……或许我们也该主动一些,不能总是被动应对。”
“主公之意是?”庞统问道。
“水军。”陈暮吐出两个字,“文聘的水军如今雄踞长江中游,扼守江夏。然大海之利,我们尚未充分发挥。可令文聘分出一部精锐,组建‘远洋水师’,配备最新楼船,不仅要清剿海盗,更要主动探索、掌控通往夷州、朱崖洲乃至更远的海路,建立补给点,宣扬威德。大海,不应是阻碍,而应是我们的通途和屏障!”
这是一个极具前瞻性的战略构想。将目光投向海洋,意味着交州集团的发展方向不再局限于大陆争霸,而是开始具有了海洋帝国的雏形。庞统与徐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与兴奋。
荆北,襄阳城。
关羽硬生生顶住了曹仁一整个夏天的骚扰攻势。城墙上下,斑驳的血迹和箭痕诉说着战斗的激烈。虽然物资消耗巨大,军士疲惫,但防线依旧如同磐石,未曾后退半步。
关羽本人也瘦削了一些,但眼神中的锐利和傲岸却丝毫未减。他站在城头,看着远处曹军营地飘起的炊烟,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父亲,成都新一批补给已到,其中有不少‘蜀锦券’。”关平上前汇报。
关羽哼了一声:“诸葛军师倒是想出了办法。告诉军需官,妥善使用,务必保证士卒粮饷足额发放,不得克扣!”
“是!”
尽管经济上承受着内外压力,军事上处于被动,但关羽以其强大的个人威望和治军手腕,依然牢牢掌控着部队,士气并未崩溃。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多坚守一天,就为大哥在成都的发展多争取一天时间。这份信念,支撑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
西线,马超与法正在陈仓受挫后,并未退回汉中,而是转变策略,利用西凉铁骑的机动性,不断袭扰陇右粮道,打击曹军零散部队,使得曹真始终无法全力支援其他方向。虽然未能取得战略性突破,但也成功地将数万曹军牢牢钉在了关中,有力地策应了荆襄主战场。
天下的僵局依旧持续。曹操的全面施压未能击垮任何一方,反而促使刘备和陈暮更加注重内部整合与长远布局。战争的形态,已经不再局限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而是扩展到了经济、技术、外交乃至海洋权益的全面竞争。
秋深,南海的海面不再平静。
几艘悬挂着黑色骷髅旗的快船,如同幽灵般穿梭于岛屿之间。他们熟悉水道,行动迅捷,专门袭击落单的交州商船。这些海盗装备精良,战术狡猾,与以往乌合之众截然不同,给往来商旅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和恐慌。南海郡水师虽然加大了巡弋力度,但茫茫大海,搜捕不易。
与此同时,交州最南端的交趾郡,也迎来了一些不速之客。
在密林的掩护下,来自北方的秘密使者,携带着曹操的许诺和金银,见到了对交州统治心怀不满的当地豪族峒主以及……林邑国派来的密探。
“陈暮推行新政,夺我田产,毁我旧俗!此仇必报!”一名被剥夺了大量荫户的士家旧部咬牙切齿。
“魏王许诺,若诸位能掀起波澜,牵制交州,将来这交趾乃至九真、日南,便是诸位自治之地!金银珠宝,更是应有尽有!”北方使者蛊惑道。
林邑密探则目光贪婪:“只要你们在内部起事,我林邑勇士便可挥师北上,夺取肥美之地!”
暗流,开始在交州看似稳固的后方悄然涌动。一股针对交州统治的阴谋,正在南部边境和辽阔的海疆上悄然酝酿。这不再是正面的经济战或技术暗杀,而是更为直接、也更危险的领土颠覆与边境冲突。
泉陵的陈暮很快接到了南海商路受阻和交趾异动的报告。他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扫过交州漫长的海岸线和南部边境,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他之前种下的新芽正在茁壮成长,但外部的风雨和内部的蛀虫,也从未停止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