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联军大营,蛮军驻地。往日里充斥着豪迈呼喝与烤肉香气的王帐,此刻被浓重的草药味和压抑的悲愤所笼罩。沙摩柯趴在铺了数层柔软兽皮的床榻上,赤裸的上身缠满了浸透暗红血色的麻布,那支折断箭杆的弩箭仍嵌在他坚实的肩胛骨中,只待军医准备妥当便要取出。他脸色苍白,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却硬是没发出一声呻吟,唯有偶尔因剧痛而抽搐的肌肉,显露出他正承受着何等的痛苦。
几名随军的蛮族巫医围着床榻,口中念念有词,挥舞着法器,试图驱散“邪祟”。而真正主持救治的,是邓艾紧急从汉军营中调来的、经验最为丰富的外伤医官。医官仔细检查着伤口,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大王,箭簇入骨极深,且……似乎带了钩,”医官声音低沉,“取出时,恐伤及筋络,即便伤口愈合,右臂日后……怕是也难以恢复如初,发力会受影响。”
帐内侍立的几位蛮族头领闻言,无不色变,眼中喷薄出愤怒与绝望的火焰。勃扎挣扎着从旁边的榻上撑起半边身子,嘶声道:“大王!这仇一定要报!定要那陆逊、那凌统,血债血偿!”
沙摩柯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帐中一张张悲愤的面孔,最后落在医官身上,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取箭!莫要……莫要像个娘们般瞻前顾后!就算废了这条胳膊,本王还有左手,照样能挥斧杀敌!”
他顿了顿,看向勃扎和众头领,语气沉重:“仇,自然要报。但眼下……儿郎们伤亡如何?”
一名头领哽咽回道:“今日攻城,我族勇士折了四百三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两百余,轻伤不计……大王,这城,太难打了!”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火盆中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巨大的伤亡数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白日的狂热与战意,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茫然。
中军大帐内,邓艾同样彻夜未眠。他面前摊开着今日攻城的伤亡统计,触目惊心的数字让他指尖发凉。汉军伤亡亦是不轻,尤其是魏延麾下的攻城先锋,几乎折损了三成。而沙摩柯的重伤,更是雪上加霜。
魏延卸了甲,手臂上缠着绷带,那是今日在城头与凌统激战留下的纪念。他脸上没了往日的张扬,只剩下沉郁:“邓将军,庐陵城防之坚,守军之顽,超出预料。陆逊将城内兵力、物资调配得恰到好处,我军每次看似打开缺口,总能被其迅速堵上。如此强攻,代价太大。”
邓艾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但水军已胜,后方暂稳,若不趁势拿下庐陵,一旦孙权缓过气来,或曹操、刘备有变,局势将再次逆转。可沙摩柯的重伤,像一盆冷水,让他必须重新审视当前的策略。
“沙摩柯大王伤势如何?”邓艾问道。
亲兵回报:“箭已取出,但医官言,恐会留下残疾。”
帐内气氛更加凝重。沙摩柯若因此一蹶不振,甚至蛮军心生退意,那后果不堪设想。
邓艾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令,明日起,暂停大规模攻城。各营转入休整,深挖壕沟,加固营垒,多设望楼箭塔,将庐陵给……给我死死围住!另,派人潜入周边山林,砍伐巨木,继续打造攻城器械,尤其是……是井阑和攻城塔,要造得比之前更高、更坚固!”
他看向魏延:“魏将军,攻城暂缓,但……但不能让陆逊安宁。你挑选军中善射勐士及……及勃扎将军麾下熟悉山林的好手,组成多支小队,日夜不停,轮番袭扰城防,专……专杀其军官、哨探,焚其物资,疲其精神。”
“围而不攻?”魏延有些不解,“若待其援军……”
“陆逊已是孤军,外无必救之援,内……内无充足之粮(联军持续袭扰其粮道)。强攻不利,便……便困死他!”邓艾目光锐利,“待我军新型器械建成,待其……其军民疲惫,锐气尽丧,再行雷霆一击!同时,需……需立刻将沙摩柯大王伤情及我军调整方略,急报泉陵。”
他这是要打一场消耗战,拼后勤,拼耐力,拼意志。虽然慢,却可能比蛮攻更能奏效,也能为受伤的沙摩柯和疲惫的联军争取喘息之机。
就在邓艾调整策略,联军由急攻转入长围的同时,一封来自庐陵城内的密信,被心腹悄然送到了陆逊的手中。
信是写在极薄的绢布上,藏于箭杆之中,由城中死士趁夜用强弩射往特定方向,再由城外接应之人送回。信的内容很短,却让陆逊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蛮王沙摩柯,中统(凌统)一箭,伤势极重,恐残。联军攻城受挫,伤亡惨重,士气低迷,邓艾已令暂缓攻城,深沟高垒,意图长围。然蛮营悲声不绝,怨气暗生。”
陆逊将绢布在灯焰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眼中光芒闪烁。沙摩柯重伤,联军士气受损,邓艾转为围城……这些都是好消息。但“长围”二字,却也点出了他目前最大的困境——粮草。庐陵虽坚,存粮却非无限,文聘的水军还在赣水游弋,彻底断绝了从豫章大规模运粮的可能。小股渗透运送,杯水车薪。
“邓士载,果然沉得住气。”陆逊低声自语。他走到窗边,望着城外联军营垒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尤其是那片气氛明显压抑的蛮军驻地。“沙摩柯……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他回到书桉前,沉吟片刻,开始研墨。他需要写两封信。一封,是发给城中各大族和军中将领的安抚令,强调联军已显疲态,蛮王重伤,胜利必将属于江东,鼓舞士气,稳定人心。另一封,则是以极其隐秘的密码写就,准备再次冒险送出城,目标是……武陵蛮中,那些可能与沙摩柯并非铁板一块,或者对沙摩柯与交州结盟心存疑虑的部族头人。
离间,分化,从来都是瓦解联盟最有效的武器。沙摩柯这面旗帜既然暂时倒了,那旗帜之下的人心,便有了可乘之机。他要在联军的铁壁上,寻找那最细微的裂缝。
庐陵的战事,从血肉横飞的强攻,转入了看似平静,实则更加凶险的围困与人心争夺。沙摩柯帐中的血腥味与草药味,邓艾案头的伤亡统计与方略调整,陆逊灯下的密信与算计,共同交织成这场大战新的篇章。阴霾笼罩在联军上空,而微光,则潜藏在智谋的较量与时间的流逝之中。谁能坚持到最后,谁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谁便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