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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陵南部的冬日原野,寒风卷动着枯草,也卷动着战争的余烬。魏延挟大胜之威,并未在营浦多做停留,留下部分兵力守城并协助郝普安抚地方后,便亲率四千余尚能战之兵,携带着从吕蒙败军中缴获的部分粮草军械,一路向北,兵锋直指郡治泉陵。
沿途的乡亭、小城,闻听吕蒙大败、魏延兵至,几乎望风而降。那些原本在吕蒙高压下敢怒不敢言的荆南旧吏和地方豪强,此刻纷纷打开城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魏延来者不拒,对这些归附者温言抚慰,却严格控制着军队的纪律,严禁扰民,同时派出人手接管城防,清点户籍,将交州牧陈暮的安民告示张贴得到处都是。零陵南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迅速易帜。
魏延骑在战马上,看着沿途归附的景象,枣红色的脸上意气风发,环眼中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传令下去,加快速度!趁吕蒙新败,周瑜援军未至,一鼓作气,拿下泉陵!”
然而,就在魏延的前锋抵达泉陵以南五十里的“石鼓渡”时,遭遇了顽强的阻击。
韩当率领的五千桂阳援兵,日夜兼程,终于抢先一步赶到泉陵,并与败退至此、惊魂未定的吕蒙残部汇合。吕蒙经历大败,锐气尽失,虽满腔怨恨,却也知此时不宜再战,便将泉陵防务全权交给了以稳健着称的老将韩当。
韩当久经沙场,经验丰富。他并未据守孤城,而是充分利用地形,在泉陵以南、漓水沿岸的几处关键隘口布防,尤其是控扼水陆要冲的石鼓渡,更是修建了坚固的营垒,深沟高垒,多设鹿角拒马,摆出了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魏延率军抵达石鼓渡,见江东军守备森严,营寨布局颇有章法,心知遇到了硬茬子。他本性骄狂,连胜之下更是信心爆棚,不顾部将劝谏,当即下令发起强攻。
“弓弩手掩护!刀盾手,随老子冲营!”魏延一挥长刀,身先士卒,冲向江东军壁垒。
顿时,箭矢如同飞蝗般从两岸营垒中倾泻而下!交州军虽然勇悍,但在对方严密的防御工事和充足的箭矢覆盖下,冲锋势头为之一滞,不断有士卒中箭倒地。
“举盾!冲过去!”魏延怒吼,挥舞长刀格开射来的箭矢,脚步不停。
好不容易冲近营垒,却又被深深的壕沟和密集的鹿角挡住。营垒后的江东军长枪手透过缝隙猛刺,交州军难以靠近。魏延亲自带队,冒着滚木礌石,奋力砍断鹿角,填平部分壕沟,终于打开一个缺口。
“杀!”魏延第一个跃入缺口,长刀狂舞,瞬间砍翻数名江东兵。然而,韩当早已预料到这一点,预备队立刻顶上,将缺口堵得严严实实。双方在狭窄的突破口展开了惨烈的肉搏。
魏延勇不可当,刀下几无一合之将,但江东军兵力占优,且依托营垒,抵抗极其顽强。战斗从午后持续到黄昏,魏延亲自带队冲了三次,皆被击退,自身也添了几处新伤,虽然不重,却也血流不止。
看着天色渐暗,以及营垒后方源源不断开来的江东援军旗帜,魏延知道,今日难以建功了。他虽不甘,却也非一味莽撞之徒,只得恨恨下令:“鸣金收兵!后退十里下寨!”
首战受挫,魏延的北进势头被韩当硬生生遏制在了石鼓渡。零陵战局,暂时陷入了僵持。
江陵,都督府。
周瑜听着韩当传来的军报,得知魏延兵锋被阻于石鼓渡,脸上并无多少喜色。零陵南部的丢失已成定局,如今能守住泉陵,稳住防线,已是不易中的万幸。他关注的焦点,已经不再局限于零陵一隅。
“陈暮……立足未稳,便能有如此手段……”周瑜轻轻敲击着桌案,眼神幽深,“看来,常规的军事手段,短时间内难以奏效了。”他之前向孙权请求动用“那张牌”的密信已经发出,而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招暗棋可以落下。
他唤来一名心腹暗卫统领,此人面容普通,丢入人海便再难寻觅,唯有一双眼睛,冷静得如同寒潭。
“交趾那边,情况如何?”周瑜澹澹问道。
暗卫统领躬身答道:“回都督,士燮依旧称病,闭门谢客,但其长子士廞,次子士祗,与当地俚帅往来密切,对我方使者态度暧昧。其麾下郡兵,亦有异动迹象。”
周瑜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士燮老奸巨猾,想坐山观虎斗,待价而沽。天下哪有这般好事!”他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密信,递给暗卫统领,“将此信,务必亲手交到士廞手中。记住,要避开士燮的眼线。”
暗卫统领双手接过密信,贴身藏好:“属下明白。”
周瑜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南方阴沉的天空:“告诉士廞,他父亲老了,胆气已失。交趾士家的未来,在他和他的兄弟手中。陈暮北境战事正酣,后方空虚,此乃天赐良机!若他能‘清君侧’,驱逐陈暮在交趾的势力,我江东必鼎力支持,表其为交趾太守,永镇南疆!如若不然……待陈暮缓过气来,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们这些尾大不掉的旧族!”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诱惑与威胁。“另外,让我们在郁林、苍梧的人,也动起来。陈暮不是喜欢用流言吗?我们也送他一份大礼!就说……陈暮欲将交州所有俚僚强行迁往北境与江东作战,充作炮灰!其心可诛!”
“诺!”暗卫统领领命,无声无息地退下。
周瑜负手而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军事上的暂时受挫,并不能让他放弃。他要从内部瓦解陈暮的统治根基,让这座看似稳固的交州堡垒,从内部开始崩塌。这盘棋,还远未到终局。
就在魏延于石鼓渡受挫,周瑜的“毒牙”悄然探向交州腹地之时,广信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也开始有暗流涌动。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庞统。他负责情报与内部监察,嗅觉远比常人敏锐。近日,他安插在各地的眼线汇报,在郁林、苍梧,乃至更南方的合浦郡,开始流传一些新的、恶毒的流言。内容与之前大同小异,但更加具体,更加耸人听闻,直指陈暮欲牺牲俚僚以保全汉人,意图挑起汉夷之间更大的矛盾。
同时,交趾郡传来的例行公文虽然依旧恭顺,但庞统却从字里行间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滞涩感。士燮称病的时间似乎太长了,而其子弟活动的频率却明显增加。
“主公,情况有些不对。”庞统带着几分凝重,向陈暮汇报,“流言再起,且源头似乎更加隐蔽,传播更快。交趾士家,恐有异动。”
陈暮闻言,眉头紧锁。北境战事未平,若后方再生乱子,后果不堪设想。他深知,这必然是周瑜的反击。“士元,你怎么看?”
庞统阴冷一笑:“不过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伎俩!主公,当务之急,是稳定内部。流言之事,可双管齐下。一面由州牧府发布正式辟谣告示,言辞恳切,列数据,讲事实,承诺绝无此事,并宣布对率先归附、有功的俚帅加大赏赐;另一面,”他眼中寒光一闪,“让我的人去查,抓到散布流言者,无论背后是谁,立斩不赦,传首各地!唯有鲜血,才能让某些人闭嘴!”
“那交趾方面呢?”陈暮追问。
“桓伯绪(桓阶)仍在交趾‘探病’,可令他加大力度,务必摸清士燮的真实态度和其子弟的动向。同时,”庞统沉吟道,“可命南海郡的水军加强在沿岸的巡弋,尤其是靠近交趾的海域,做出威慑姿态。让士家知道,我们并非毫无防备!”
陈暮点了点头,庞统的处理方案老辣而周全。“便依士元之策。另外,传令给桂林、合浦太守,加强对辖区内俚僚的安抚工作,允许他们派遣代表来广信觐见,我亲自接见,以示诚意。”
命令迅速下达,交州这台庞大的机器开始应对来自内部的挑战。然而,陈暮和庞统都清楚,周瑜的阴谋绝不会如此简单。真正的风暴,或许尚未到来。
广信城外的官道上,一骑快马扬起尘土,朝着州牧府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信使脸色焦急,背上插着代表紧急军情的红色小旗。
与此同时,在远离广信的交趾郡龙编县(郡治),士燮的府邸深处。年迈的士燮卧于榻上,面容枯藁,不住地咳嗽。其长子士廞垂手立于榻前,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父亲,周都督的信……您看?”士廞低声问道。
士燮浑浊的老眼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廞儿,急什么……陈暮虽北顾,然根基已立,庞统酷烈,赵云善战……咳咳……此时妄动,恐招灭门之祸啊……”
“可江东承诺,事成之后,表我为交趾太守!永镇此地!”士廞语气急切,“那陈暮推行什么《交州敕令》,分明是要夺我士家权柄!长此以往,我等与阶下囚何异?不如趁其北境战事正酣,后方空虚,联络各方,一举……”
“住口!”士燮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潮红,“你……你可知那魏延如何大破吕蒙?你可知赵云水军如今纵横漓水?你以为陈暮是士徽那般无能之辈吗?!咳咳咳……此事,容后再议!你……你先出去!”
士廞看着父亲激动的模样,不敢再逼,只得悻悻退下。但在转身的刹那,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野望。
也就在此时,那匹来自远方的快马,冲入了广信州牧府。
“报——!紧急军情!桂林郡俚帅阿果,受江东细作挑拨,聚众五千余人,围攻郡城桂林!桂林太守告急!”
消息传来,陈暮和庞统的脸色同时一沉。
周瑜的“毒牙”,终于露出了锋芒。内忧外患,一时间同时压向了初生的交州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