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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水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曹操的中军已携大胜之威,押解着数以万计的俘虏和缴获的军资辎重,浩浩荡荡班师回蓟城。幽州各郡县闻风而降,檄文所至,几乎传檄而定。
蓟城行辕内,气氛与月前截然不同,虽依旧肃穆,却多了几分胜利者的从容与威仪。曹操端坐主位,甲胄未卸,征尘犹在,但眉宇间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度愈发凛然。张辽、于禁、曹纯等将领分列两旁,虽面带疲惫,却难掩建功立业的昂扬之气。
“此战,文远、文则临阵决机,破敌先锋,功不可没!子和断敌归路,一击制胜,可谓神速!”曹操声音洪亮,目光扫过众将,满是赞许,“诸将用命,将士效死,方有此潞水之胜,荡平幽燕,诸君皆是我大魏砥柱!”
众将齐齐抱拳:“全赖主公英明神武!”
曹操微微颔首,笑容却渐渐收敛,话锋一转,语气沉凝下来:“然,袁熙、袁尚二子,竟又使其走脱,北窜辽西,恐投公孙康。乌桓残部,亦散入塞外草原。此皆心腹之患,未可高枕无忧。”
张辽闻言,立刻出列,单膝跪地,声如金石:“主公!末将愿请一支轻骑,追亡逐北,必提二袁首级来献!”他虎目圆睁,显然对未能全歼敌军耿耿于怀。
曹操抬手虚扶:“文远请起。穷寇莫追,何况塞外地理不明,公孙康态度暧昧,贸然深入,非万全之策。此番征战,将士疲惫,需加休整。幽州新附,亦需时间安抚消化。”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至于二袁与乌桓……暂且容其苟延残喘,待我稳定河北,粮草充足,再行犁庭扫穴,亦不为迟。”
他看向刘晔、董昭等人:“幽州政事,暂由尔等与当地归附士人协同处理,务必尽快恢复秩序,招抚流亡。军务,由张辽、于禁总揽,清剿残余匪患,巩固城防。”
“诺!”众人领命。
军议散去,诸将各自忙碌。张辽与于禁并肩走出行辕,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胜利后的空旷感。
“可惜,让那两个小子跑了!”张辽犹自不忿,握紧了拳套,“若非那些乌桓杂碎搅扰,早该在潞水北岸就将其围歼!”
于禁相对沉稳,拍了拍他的肩甲:“文远,仗有得打。主公所言不差,此时深入塞外,风险太大。袁氏根基已断,二袁丧家之犬,投奔公孙康也不过是寄人篱下,掀不起大浪了。倒是这幽州之地,百废待兴,剿匪安民,亦是重任。”
张辽叹了口气,望着蓟城萧瑟的街景:“道理某岂不知?只是……想起郭祭酒……若他在,或许有更妙的法子,不留此遗患。”提及郭嘉,两人神色都是一黯。郭嘉的早逝,无疑是曹营巨大的损失,尤其是在这需要深谋远虑消化胜利果实的时刻。
于禁沉默片刻,道:“奉孝奇佐,天不假年。往后,需我等更加勤勉,为主公分忧。走吧,去看看俘虏安置得如何,还有那些缴获的战马,需得尽快清点分配。”
两位名将收拾心情,将那一丝遗憾埋入心底,重新投入到繁冗的战后事务中去。
捷报传至邺城,带来的不仅是欢呼,更有潜流的加速涌动。
州府衙内,陈暮仔细阅读着来自蓟城的详细公文,除了战报,还有曹操关于稳定后方、加紧内部清查的指示。他注意到公文末尾,曹操特意询问了邺城近况,尤其是对“某些不安分因素”的监控进展。
“北疆暂平,主公目光必将转回内部。”陈暮放下公文,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沮鹄……甄府……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召来负责监控的暗哨头领,询问近日动向。
“甄府依旧闭门谢客,采买也极少。但三日前深夜,有一辆运载秽物的马车出府,前往城外公田,我们的人仔细检查过,车内并无异常。只是……驾车的车夫,并非往日那人,面生得很,但很快又换回了原来的人。”
陈暮目光一凝:“马车?秽物?”这倒是一个未曾留意的渠道。“那个面生的车夫,可曾追踪?”
“跟丢了。”暗哨头领面露愧色,“此人出了城后,在公田附近兜转,借着一片小树林遮蔽,失去了踪迹。我们的人手当时主要盯着甄府正门和已知的几个联络点……”
陈暮摆手,没有责怪。对手显然极其狡猾,不断变换手法。“加强对此类污物车辆、运送柴薪、蔬菜等所有出入车辆的检查,不仅要看货物,更要核验人员,记录面貌特征。若有可疑,宁可错跟,不可放过。”
“诺!”
暗哨退下后,陈暮沉吟良久。甄府仍在尝试向外传递信息,或者说,接应人员。沮鹄一定还在邺城附近,甚至可能就藏在城内某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北征大胜,外部压力骤减,这对沮鹄而言,或许是绝望,也可能促使他铤而走险。
夜色深沉,陈暮回到自己的小院。院中那棵老槐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碎影,寂静无声。
他独自坐在石凳上,再次取出那方黑色砥石。冰凉的触感让他因连日事务而有些纷乱的头脑逐渐清明。
郭嘉病逝,荀彧疏远,徐元在许都亦需小心翼翼。自己身边,能毫无保留信赖的人,似乎越来越少。程昱虽为上司,却更多是利益与职责的协同;张辽等将领,性情相投,却终究隔着一层。置身于这权力与阴谋交织的漩涡中心,孤独感时常如影随形。
他将砥石举到眼前,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石头表面光滑,却绝非圆滑,内里的坚硬,历经冲刷而弥坚。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路,从颍川到邺城,从小吏到曹属,手中这块石头,见证了他的迷茫、成长、抉择与坚守。
“持正守心……”他再次默念荀彧当年的教导。在这孤独的旅途中,或许唯有守住内心的准则,如同这砥石守住其坚硬的本质,才能不被这时代的洪流所吞没,才能在这错综复杂的迷局中,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路。
他将砥石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质感硌着掌纹,带来一丝痛感,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外部的胜利是别人的,内部的挑战才是自己的。他必须更加耐心,更加敏锐,如同一个老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次日,陈暮前往崔琰处商议一批郡县官吏的调动事宜。事毕,两人信步走出州府衙门。
正值午后,街上行人如织。就在穿过一条较为繁华的街市时,陈暮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对面一家绸缎庄的二楼窗口,一道有几分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侧影……瘦削,带着一丝文气,却又透着一股阴郁……像极了档案中描述的沮鹄!
陈暮心头剧震,脚步猛地一顿。
“明远,何事?”身旁的崔琰察觉到他的异常,疑惑问道。
陈暮迅速收敛心神,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扇窗户,口中淡淡道:“无事,方才似乎看到一位故人,可能眼花了。”他心中念头飞转,那绸缎庄……似乎正在之前监控的城北坊市边缘,是一个他们未曾重点布控的区域!
他不动声色地陪着崔琰又走了一段,然后借口想起一件紧急公务,需立刻回衙处理,与崔琰告辞。
转身的刹那,陈暮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他迅速召来附近一名便装暗哨,低声急促下令:“立刻调人,秘密包围对面那家‘锦绣轩’绸缎庄!前后门、屋顶、相邻建筑,全部控制!仔细搜查,重点寻找一个年约二十五六、面容瘦削、带有书卷气的男子!记住,要活的!”
暗哨领命,无声无息地没入人群。
陈暮站在原地,望着那看似平静的绸缎庄,袖中的手微微握紧。是巧合,还是终于按捺不住了?这场猫鼠游戏,或许即将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