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之内，死寂无声。
那只足以湮灭万物的灰色巨手退去，亿万条嗜血的锁链沉入地底，可萦绕在所有人心头的死亡阴影，却并未消散。
它只是换了一种形态。
一道目光。
那目光，来自“拆迁办一号”的舰首。来自那个擦去嘴角血迹，将战戈插回地面，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的黑衣男人。
之前，众人看他，是惊惧，是嫉妒，是把他当成一个搅局的疯子。
现在，他们再看他，眼神彻底变了。
敬畏，依赖，还有……恐惧。
紫薇神朝的星空战舰，荒古姬家的虚空战舟，还有那些残存的古怪座驾，都不自觉地朝着“拆迁办一号”的方向，又靠拢了一些。
仿佛那里，是这片绝望地狱中，唯一的圣域。
没人说话。
那场短暂却惨烈的大屠杀，让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强者，心神俱裂。他们需要时间消化这残酷的现实，更需要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走。
终于，有人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荒古姬家的虚空战舟上，一道身影缓缓飞出。
是姬无名。
这位在九天之上都以老谋深算着称的准帝，此刻脸上再无半分从容，那身一尘不染的道袍，也沾上了一丝血迹，略显狼狈。
他没有驾驭任何法宝，就这么一步步走过虚空，在距离“拆迁办一号”百丈之外，停下脚步。
这个距离，既是尊重，也是九天大势力的最后体面。
整理了一下衣袍，他对着太师椅上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遥遥一拜，姿态放到了前所未有的低位。
“蛛道友。”
声音诚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此番若非道友出手，我等恐怕早已沦为邪物血食。此等活命大恩，我姬家，以及身后的太一圣地、万妖神殿，铭记于心。”
他先是摆正位置，表明感谢。
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无比凝重。
“如今大祸临头，此地已成绝境！单凭任何一方，都无法对抗那‘终焉’邪物！我等，愿奉道友为盟主，整合所有力量，共抗此劫，为这九天十地，为亿万苍生，寻一线生机！”
神念裹挟着声音，传遍天坑的每个角落。
“还望道友以苍生为念！”
话音落下，他再次深深一拜，腰身弯成了九十度，久久未起。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大义凛然。
紫薇神朝的战舰上，天权星君与天玑星君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挣扎，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他们明白，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瑶池仙舟上，月华真君微微点头，显然也认可这个提议。
所有幸存者，都将目光投向了苏哲，等待他的回答。
然而。
苏哲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依旧靠在太师椅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姬无名就那么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一动不动。
气氛，变得尴尬，压抑。
他身后的虚空战舟上，姬家天骄姬傲天，脸上早已浮现出不耐与怒意。他觉得，苏哲这是在故意羞辱姬家，羞辱他的老祖！
就在姬傲天即将忍不住开口的刹那。
苏哲，动了。
他缓缓地，从那张宽大的太师椅上，坐直了身体。
睁开眼，那双慵懒的眸子扫过百丈之外，依旧躬着身的姬无名。
一声轻笑，从他喉间溢出。
“同盟？”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弄。
“姬无名，你还没搞清楚状况。”
伸出一根手指，随意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将场中所有势力都圈了进去。
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在本座这里，没有同盟。”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冰冷而霸道。
“只有两种东西——”
“仆从，与敌人。”
轰！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姬无名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身后的姬傲天更是怒发冲冠！
“你！”
刚吼出一个字，便被身旁另一位姬家长老死死按住，用眼神疯狂示意他别冲动。
姬傲天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紫薇神朝的战舰上，天玑星君的脸上瞬间布满屈辱的怒火，感觉自己的脸被这一句话抽得火辣辣地疼。
他堂堂九天神朝的准帝，竟只配当别人的仆从？
何等羞辱！
苏哲却看都未曾看他们一眼。
仿佛这些九天大势力的怒火，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的嘶吼，无趣且乏味。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接锁定了远处深坑中，那个正挣扎着想爬起来的身影。
战狂。
“战狂。”
苏哲淡淡开口，像在叫一个下人的名字。
深坑之中，那个浑身浴血，连站都站不稳的男人，身躯猛地一震！
他艰难地抬起头。
那双永远燃烧着战意，永不服输的眸子，此刻，竟第一次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绪。
不甘、挣扎、屈辱……但更多的，却是战败后的释然，与对绝对力量的……敬畏。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
这位以战证道，宁死不屈的武神殿主，竟缓缓收起了所有战意。
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撑着地面，艰难地调整姿势。
然后。
单膝跪地。
他低下了那颗高傲了无数纪元的头颅，对着苏哲的方向，声音沙哑，却恭敬到了极点。
“主人。”
一声“主人”。
轻飘飘两个字。
却如一道创世惊雷，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中，轰然炸响！
全场，彻底死寂！
针落可闻！
连九天之上凶名赫赫，敢跟大帝叫板的武神殿主，都甘愿……称其为“主人”？！
姬无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缓缓直起腰，那张涨红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终于明白，自己刚才的提议，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愚蠢。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众人寻一条生路。
可在对方眼里，他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在试探君王的底线。
“仆从，与敌人……”
姬无名嘴唇翕动，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他彻底放弃了所有不该有的念头。
瑶池仙舟上。
云姝那张绝美的俏脸，早已煞白一片。
她看着那个单膝跪地的身影，又看了看那个端坐于太师椅之上的男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一股后怕，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原来……自己当初，是在一尊连准帝巅峰都要俯首称臣的无上存在面前，班门弄斧。
他没杀自己，不是因为仁慈。
而是……他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如同巨龙，不会在意一只蚂蚁的挑衅。
苏哲对于战狂的臣服，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理所当然。
随即，他的目光，终于从战狂身上移开。
缓缓地，落在了那艘在无形气场下瑟瑟发抖的紫薇神朝星空战舰之上。
声音不大，却如九幽寒冰，清晰地传入战舰上每个人的耳中。
“现在，轮到你们了。”
紫薇神朝的战舰上，所有弟子长老，在接触到他目光的刹那，齐齐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后退一步。
苏哲的指尖，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
“哒、哒、哒……”
那轻响，每一下，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天玑星君与天权星君的心脏上。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船头那两位脸色难看的准帝。
“天玑，天权。”
苏哲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过来。”
“跪下。”
声音平淡，却如君王敕令。
“本座，要清算旧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