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穿透新长出的嫩叶,一匹骏马在密林中狂奔,马背上的人明显有些体力不支,湿滑的缰绳在手中滑动,白皙的手背泛着青,掌心却是一片黏腻嫣红。
瘦削单薄的身躯紧紧贴在马背上,青丝散乱地粘在身上。
雨越来越大,从点变成线,像锋利的针一样,一根根扎在身上,不疼,只是麻木和有些痒而已。
黑衣人用勾爪抓住树干,猴子似的在林中晃荡,或一跃而起落到另一棵树上,或蹲在树枝上,眯着眼打量雨中的的身影。
林木渐渐变得稀疏,落在身上的雨丝越发多了,蔚隅强撑着快要失去焦距的眼,双手紧紧缠在缰绳上。
密林虽然难走,但也能充当掩体掩护一二,出了密林,便是一片空地,那些人定然会在此放箭击杀他。
可不出这密林,他同样难逃一死。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群鬼影似的暗卫正像鬣狗一样,死死盯着他,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在快要奔出密林前,追击的人再也忍不住,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着蔚隅的脸颊滑过。
身下的马受了惊,将背上的人甩到地上,又由于缰绳栓住了手,蔚隅上半身被吊起,下半身却被疾驰的马拖行着。
“一个病秧子,能跑这么久,倒是有趣得很。”
白衣人放下弓箭,做了个手势,率先拍马追上前方枣红色的骏马。
距离被拉近,几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无误地射在了马腿、马腹和马眼上,骏马哀鸣一声,重重倒下,蔚隅滚了好几圈,才避免了被马压死的命运,但自己也被缰绳彻底困住,动弹不得。
蔚隅躺在地上,胸膛无力地起伏着,冰冷的雨打在面颊上又滑下,绝望,无力袭上心头,一如十多年前忘忧谷那场烧毁了一切的大火一样,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
难道就这样死去吗?
他活着,不就是为了报仇雪恨吗?
如今他早已手刃仇人,大仇得报,应该再无执念的。
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分明他很快就能得到幸福了,只要处理好京城的事情,他就可以随竺赫远走高飞,去北境安稳地生活了。
他谋算万千,步步为营,终于走到了今天,明明只差一点,他就能让北境独立,再不受约束的。
只差一点,他就能,永远和竺赫在一起了。
想到竺赫,冰冷的身体有了些许暖意,蔚隅眼里眼里的不甘和愤恨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几丝柔软。
如果他死在这里,竺赫会为他落泪吗?应该不会吧。
他被下了情人蛊,早早将他抛之脑后,怎么会记得他呢?他于他而言,不过是生命中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过客。
他只是有幸途经了他的生活,怎敢妄想占有他的以后?他的未来,应该一片祥和美满。
他是天上的太阳,是他触不可及的梦想,活在黑暗中的他侥幸拥有了一丝温暖和光亮,怎么还敢奢求太阳呢?
他不该,也不配。
蔚隅努力说服着自己,眼泪却从眼角溢出,和着雨水滑落。
他真的很不甘心,他拥有过阳光,为何就不能拥有太阳呢?他享受过竺赫毫无保留的深沉的爱,为何就不能让他永远享受这份殊荣呢?
他拥有过,也想一直拥有。
骑在马上的身影在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地上挣扎的人,脸上满是轻蔑和嘲讽。
“跑了这么久,王妃也累了吧?用不着着急,本宫,这就送你上路。”
马上的人挥挥手,身后的暗卫便跳到蔚隅身边,拔出腰间的刀。
刀锋划出寒芒,雨丝应声断裂,蔚隅无力地闭上眼睛。
“云杲啊,我要走了,可我放不下你,所以啊,我会在天上保佑你长命百岁,余生平安顺遂。”
“叮!”
铁器碰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冰冷的铁刃砸在痛感尽失的人身上,蔚隅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出现了好几道黑色的重影,冰冷的身体被人轻柔地抱起,温热的吻落在额头上,耳畔传来低沉的叹息:“抱歉,我来晚了。”
拿刀的暗卫到死都没反应过来,那些看似轻飘飘的银针,是如何穿透自己的脑袋,截断自己的宝刀的。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骑在马上的白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自家的暗卫身首异处,漂亮的眼里满是震惊。
竺赫现在不是应该被白璋关起来的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璋那个废物,连个人都控制不住。
他身上没有武器,那么他是用什么打断了暗卫的刀,又是用何物穿透了暗卫坚硬的脑袋?
躲在暗处的暗卫倒吸一口凉气,马上的人不知道,他们可看的清清楚楚,来人的武器,是藏在袖中的银针。
仅靠一根银针便能断刀,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
黑影收回手,跳下马,旁若无人地走到蔚隅身边,弯腰将人抱起,仔细地擦去他脸上的泥渍,动作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精美的价值连城的瓷器。
“抱歉,我来晚了。”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下,蔚隅颤颤巍巍抬起手,被冻得发紫的薄唇微启:“他们……欺负我。”
竺赫安抚地贴了贴他的脸颊,再抬起头时,冰蓝的眸子中平静无比。
“镇北王私自入京,是不把上京放在眼里吗?”
白玥先发制人,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点点头,悄悄离开人群。
“本王的王妃回京省亲,却遭上京如此对待,上京是欺我北境无人?”
竺赫毫不畏惧,瞥了白玥一眼,足尖轻点,跃上马背。
“镇北王无诏不得入京,王爷如今出现在京郊,将圣旨置于何地?”
“王妃省亲数月未归,本王担忧,特在此迎接。”竺赫抬手,解决掉身后偷袭的暗卫,懒懒地抬起眼皮:“殿下莫不是被大雨迷了眼,这里,可不是京城。”
诏书里只写不能入京,又没说不能入京畿之地,京郊又不是京城,白玥可抓不到他的把柄。
白玥被他的辩解气笑了,但也无话可说,毕竟诏书确实没写清楚。
“王妃有伤在身,本王就不陪殿下叙旧了。”竺赫一手抱着人,一手牵着缰绳,随意扫了一眼蹲在各个角落的暗卫。
“还请殿下管好自己的跳蚤,否则本王不介意放把火替殿下清理清理。”
“你以为你走得掉?”
白玥冷笑着挥手,一群暗卫从四周包抄,将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殿下以为,这点小把戏能留住我?”
竺赫打了个口哨,狼嚎应声响起,一声接一声,一阵高过一阵,一盏盏绿色的灯笼如冥火一般幽幽亮起,竟是将黑衣人包围起来。
“一群畜牲而已,给我杀!”
话音落下,黑衣人抽出刀剑朝狼群袭去。
野狼群却像开了智一般,灵活地躲过攻击,又十分有配合地一攻一守,再加上暗卫在雨夜视线受阻,狼没杀几只,人却死了不少。
“殿下,撤吧!”一个暗卫道:“血腥味越来越浓,会引来其他猛兽的。”
竺赫慢条斯理地调转马头,正欲离开,身后之人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他杀了父皇,杀了皇兄,还杀了白璋,你当真要为这样一个罪大恶极之人拉上北境垫背,与上京为敌吗?”
闻言,怀中的人僵硬了一瞬,竺赫低下头,“她说的,是真的?”
蔚隅迟疑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竺赫抬起头,看着白玥,“他说他没有。”
“他说你便信?”
蔚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现在的他在竺赫记忆中不过是一个路人,他若不信,会抛下自己吗?
“我信。”
竺赫眼神坚定,是在告诉白玥,也是在告诉蔚隅。
“他说人不是他杀的,我信。”竺赫将怀中的人搂紧,用额头贴了贴他的脸,对白玥道:“北境无意与上京为敌,但朝廷步步紧逼,欲摧毁阮氏百年基业。”
“殿下,您说说看,到底是北境视上京为敌,还是上京,视北境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