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隅还没想清楚他生父生母的事情呢,刘公公便急匆匆赶来,拉着他上了马车。
“陛下突然吐血,陷入昏迷?”
蔚隅将自己的思绪从忘忧谷和生母那里扯出来,认真思索着刘公公的话。
早朝后胤帝照例叫了几个大臣到御书房议事,几位大臣就胤帝修建依月楼之事又再次进谏,胤帝与他们大吵了一架,急火攻心吐了血,昏了过去。
“陛下的身子向来不错,怎么会昏迷不醒?”
蔚隅垂眸敛眉,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到他连尾巴都没抓住。
“王妃去看了,自会知晓。”
刘公公没法跟他解释,胤帝像得了某种恶疾,突然病发。
蔚隅刚走到门口,一个茶盏便从门内飞出,冒着热气的茶水溅湿衣摆。
一道尖细的嗓音带着愤怒,鸟叫一般聒噪:“一群废物!连原因都查不出来,干什么吃的!”
“这……王妃,老奴领你去换一件。”
“无妨。”
蔚隅轻轻抖了抖衣服,收好眸中的情绪,给刘公公使了个眼色,刘公公忙不迭清了清嗓子:“镇北王妃到。”
屋内的人似是有些意外,娉婷袅娜走到门口,音调放的极高,悠悠开口:“哟~什么风把镇北王妃吹来了?”
“听闻陛下身体有恙,微臣寝食难安,感念陛下恩德,特入宫侍疾。”
蔚隅站的笔直,如一棵修竹,坚韧不拔。
“王妃的消息挺灵通啊。”贵妃抱着胳膊,淡淡瞥了眼蔚隅身侧的刘公公,阴阳怪气道:“一有事就上赶着出宫,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妃才是你的主子呢。”
“娘娘教训的是,微臣唐突,未能提前上书言明请求,娘娘海涵。”
蔚隅嘴上说着歉疚,动作举止却没有一丝谄媚,仍然立在那里,像水墨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从容、优雅、淡定的样子衬得贵妃越发尖酸刻薄,像个无理取闹的深闺怨妇。
他没学过如何讨好,也无需对谁谄媚。和竺赫成婚后,连皇帝都不用跪拜的尊荣给了他莫大的底气,永远在他身后的后盾,给足了他安全感。
金银珠宝堆得出华光溢彩,却堆不出浑然天成的贵气,惯于谄媚的人,即便走的再高,也剔除不了骨子里的自卑。
贵妃最恨的便是这种,自诩天潢贵胄,道貌岸然之人,也恨极了蔚隅这样,如白玉般无瑕的人。
凭什么他要在泥潭里挣扎,同为棋子的蔚隅却能轻松从容,一派闲适?
既然都是棋子,就应该一起在泥淖里沉沦才是。
“早就听说镇北王妃体恤下人,很得人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妃还真是仁厚良善,就连对待宫里的人都这般宽厚。”
贵妃倚着门框,咄咄逼人,就差指着蔚隅的鼻子骂他手伸的太长,多管闲事了。
“不及娘娘宅心仁厚,自掏腰包补贴下人,还给镇北王府的下人置地购房。”
贵妃脸色突变,刚要开口反驳,蔚隅又道:“娘娘厚爱,微臣在此谢过。”
“王妃!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本宫何时收买过镇北王府的仆人?”
“娘娘此言差矣。”蔚隅抬起眼皮,噙着笑意的琉璃眸映出贵妃五官扭曲的脸,薄唇微启,一字一句认真地道:“有时候,饭也不能乱吃,尤其是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也不怕咬了舌头。还一样那种,一家吃完不够,还要吃另一家,混着吃,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贵妃的瞳孔猛地放大,接连后退几步,慌乱、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在脸上交替。
蔚隅抬脚跨进门,虚虚扶了快要倒地的贵妃一把,看上去柔弱无力,实则力气大得惊人。
贵妃的手臂被他攥得生疼,偏偏蔚隅满脸关切,“娘娘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照顾陛下忙坏了?还是早些休息,养好身体为好,毕竟前朝后宫,可都离不开娘娘呢。”
“你……”贵妃咬碎了一口银牙,低声道:“满口胡言!王妃若是吃错了药,便去找御医看看脑子!免得王妃整日异想天开。”
“娘娘说得对,异想天开是病,白日做梦也是病,确实当好好医治。”
蔚隅松开贵妃,冷眼看着他捧着胸口摇摇欲坠,像一朵破碎的花一般,眸中慢慢畜起泪水,将落未落,“王妃,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又何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讽刺我?”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阴冷的目光像一条毒蛇,在蔚隅的脖颈间游走,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王妃。”白璋掩饰好眼中的不忿,微微弯腰行礼,“王妃为何在此?”
“同陛下有事相商。”蔚隅微微颔首当做回礼,“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父皇身体抱恙,我入宫侍疾。”
“殿下的孝心感天动地,实在让人佩服。”
蔚隅微微侧身,让白璋能看到贵妃的全貌。
贵妃抬起剪水秋眸,幽幽望着白璋,有哀怨,有欣喜,还有淡淡的忧愁,极符合他在白璋心目中柔弱的形象。
“娘娘这是怎么了?”
白璋心念微动,这张脸确实太具有迷惑性,但他面上一派从容,完全看不出来。
“无事,只是觉得心口有些疼罢了。”
贵妃见他从进门开始,目光便一直落在蔚隅身上,不由得黯然神伤,越发楚楚可怜。
“娘娘想必是操劳过度,当唤御医诊治一番才好。”
蔚隅重新垂眸,眼睑将漂亮的琉璃眸遮盖了一半,显得淡漠不近人情。
“既然陛下身体抱恙,那我便改日再来觐见吧。”
蔚隅拢了拢斗篷,转身抬脚欲走。
帷幔后传来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贵妃怔愣片刻,抬头向白璋求助。
老皇帝,什么时候醒的?
白璋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是隅儿来了?”帷幔后伸出一只手,朝蔚隅招了招:“到朕这里来。”
蔚隅行了个礼,等宫人掀开帷幔后才走到榻边。
“朕这些日子,总觉着头晕,隅儿医术高明,替朕看看吧。”
一段时间不见,胤帝像老了十岁似的,花白的头发全部变成银丝,眼角也生出几根细纹。
蔚隅替胤帝把脉,奇怪的是胤帝的脉象并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平和,反而波涛汹涌,气血澎湃。
蔚隅又问了几个问题,胤帝一一做了回答,又让宫人拿来他平日吃的药丸给隅的检查。
贵妃身体僵硬,目光有些呆滞,像一个木偶般,定定地看着蔚隅拿起药丸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仔细拆开检查。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称得上优雅,从容不迫,闲适淡定,余光还能抽空看贵妃和白璋的表情。
漫长的检查犹如钝刀割肉,贵妃的心情也从慌乱到担忧,再到紧张,差点熬不住,双膝一软跪下去。
白璋没什么表情,维持着一贯的从容,眸子深处的担忧却是掩盖不了的。
蔚隅逗猫似的,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
两人的心时而提起,时而放下。
“药丸没有问题,都是些大补之物,进补过多,再加上日夜操劳,难免肝火郁结。”
蔚隅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检查,白璋二人也结束了漫长的煎熬。
不等二人松口气,蔚隅又道:“只是这另一种药丸中含有雾榧,长期食用会损伤肝脏,敢问陛下,用了多久?”
“半年有余。”
胤帝想到了什么,眸底暗潮汹涌,面上却不显。
蔚隅假装没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道:“陛下可停了这药,在让御医开一些温补的药材。”
胤帝点点头,大掌轻轻拍了拍蔚隅的肩膀,“小皇孙近些日子有些咳嗽,你也一道去瞧瞧?”
“儿科这方面,微臣不如圣手孙太医,就不献丑了。”
“还是谦虚。”胤帝笑了起来,“你就当陪朕去看看如何?母后对你也很是想念。”
“微臣遵命。”
蔚隅起身退到一边,刘公公扶着胤帝起身,忙前忙后替他穿好衣服。
贵妃迎上前,柔柔开口:“陛下……”
“既然染了风寒,便回宫养着,六宫之事也不用你操心了。”胤帝目光森冷,“温柔”地拍了拍贵妃的肩,“好,好,养,病才是。”
蔚隅跟在胤帝身后,跨出门槛前,回过头,别有深意地扫了两人一眼。
有意思,让人顶着自己心上人的脸勾搭其他人,白璋还真是为达目的毫无下限。
可惜,赝品就是赝品,还是个残次品。
麻雀穿的再漂亮,胸脯挺的再高,终究只是一只麻雀,与凤凰争辉?不自量力。
也就白璋那眼瞎心盲脑子不好的家伙下得去手,不过想来也是,他又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自然是拿着狗尾巴草当鲜花了。
贵妃瘫坐在地上,手抓着白璋的袖子,美目溢满担忧和哀愁:“陛下,是不是起疑了?殿下,我们该怎么办?还有镇北王妃,他是不是……”
“慌什么!”看着眼前相似的脸,白璋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好情绪,抬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放心,他应该没有察觉。”
蔚隅那样的人,眼高于顶,谁都入不了他的眼,但偏偏对竺赫死心塌地,面对这样一张相似的脸,他不信蔚隅不动心。
真品稀有,但远在天边,哪有手边看得到摸得着的赝品来的实在?
“可……可是他对我从未有过笑脸。”
贵妃低下头,蔚隅性格内敛,让人捉摸不透,他便学着竺赫开朗娇矜,心直口快,单纯娇憨,甚至多次出言不逊,想引起他的注意。
“那是你学的还不够像!”
白璋掰开他攥着袖子的手,后退一步,留下一句“近些日子不要联系。”后大踏步离开。
贵妃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又要被遗弃了吗?
不!他不要被再次丢掉,他可以的,他能做到的,他一定可以完成任务,让主子重新重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