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的送亲队伍离开大云国境那日，京中落了场细秋雨。雨丝绵密如愁，把宝莲宫的朱红宫墙洗得发亮，却冲不散殿宇间的萧索。廊下悬着的宫灯，自云影走后便再没齐整地亮过，只东侧那盏孤零零悬着，灯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光影落在阶前枯萎的紫薇花上，像给逝去的热闹盖了层薄霜。
揽月轩更甚。兰茵临走前叠得方正的锦被还搭在窗边软榻上，榻前小几上，云欢前日遗落的糖人棍还斜斜靠着，只是糖霜早已化尽，只剩根光秃秃的木杆。
“陛下，户部李尚书、礼部王侍郎，还有三位宗室老大人，还在勤政殿外候着。” 云安躬身站在殿门侧，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御案后沉思的帝王，“他们说…… 皇后娘娘丧期已满，云影公主又远嫁，内宫无主，想请陛下…… 议一议纳妃的事。”
云岚握着奏折的手指顿了顿，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页上 “纳妃” 二字，墨迹被蹭得发毛。他抬眼望向殿外，雨幕中的梧桐树摇落最后几片残叶，簌簌落在青砖上，像极了萧月儿走那年，勿念山漫山飘下的紫薇花瓣。“让他们回吧。” 他声音平淡，却带着几分浸在骨子里的疲惫，“朕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内宫的事，先让楚晴暂管，纳妃之事，日后再议。”
云安刚要退下，云岚又补了句：“去东宫传旨，叫太子过来。”
半个时辰后，云曦快步踏入勤政殿，月白太子袍的下摆沾了圈泥点，袖口还蹭着些淡墨 —— 他刚在东宫处理完龙辉递来的密报，纸上寥寥数语：“送亲队伍已过苍狼口，萧族长言影公主一路身体尚好，其心绪平稳，楚瑜使臣一路恭谨，暂无异动。” 见云岚站在殿中望雨，他收住脚步，轻声道：“父皇，您找我？”
云岚转过身，目光落在他沾了墨的袖口上，眼底泛起一丝柔和，随即又沉了下去：“云影走了，内宫不能一直没人主持。楚晴这孩子，前阵子帮着云影整理账目，心思细，做事也稳妥，人品更是贵重。朕想，你应尽早跟晴公主订婚，让她以太子妃的身份，正式接掌内宫事务。”
“父皇！” 云曦猛地睁大眼睛，他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婚姻大事，难道不该我自己选吗？” 他话到嘴边，又想起什么，语气软了些，却更显委屈，“您当年为了母后，能守灵一年，硬是把纳妃之事一拖再拖，为何到了我这里，连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云岚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中叹了口气。他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指腹触到太子袍细密的针脚 —— 这还是萧月儿去年亲手为云曦缝的，说 “太子要见朝臣，衣袍得周正些。”
“曦儿，朕何尝不想让你随心？” 他声音沉了些，带着帝王的威严，也藏着父亲的无奈，“可你是大云的储君，你的婚姻从来都不只是你一人之事，而是连着朝堂稳定、邦交和睦的大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的雨帘，语气更沉：“你以为林时依对你是真心的？云昭去送亲前，她特意去昭武殿待了半个时辰，叮嘱他‘一路小心，若有难处可传信雪国’；雪国这些年虽依附大云，可当年焚心崖的恩怨，他们从没忘过。若让雪国公主做了太子妃，日后雪国借着‘太子妃母族’的名义插手朝政，你这储君之位，能坐得稳吗？”
云曦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他想起林时依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想起她为自己熬的雪国香米粥，可也想起云昭提起林时依时的复杂神色，想起父皇说的 “左右摇摆” —— 那些甜蜜的片段，突然像蒙了层雾，变得模糊起来。
“朕也不是要断你的念想。” 云岚见他神色松动，语气软了些，“楚晴是太子妃，这是定了的，她能帮你稳住内宫，也能让罗文那边安心。若你实在放不下林时依，等日后你登基了，可将她纳为侧妃。但你要记住，楚晴是正妃，你必须好好待她，绝不能因偏爱侧妃而冷落正妃，更不能让雪国借着林时依的身份，干涉大云的朝政。”
云曦的眼睛瞬间亮了 —— 侧妃虽不如太子妃尊贵，可至少能把林时依留在身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躬身行礼：“儿臣…… 儿臣遵旨。只是楚晴那边…… 儿臣会尽量跟她好好相处，不会让她受委屈。”
云岚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他抬手拍了拍云曦的后背：“去吧，好好跟楚晴说。她是个明事理的姑娘，会懂的。”
云曦转身离开勤政殿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给青砖地面镀了层金，他望着东宫的方向，又想起林时依的笑脸，心中又喜又愧 —— 喜的是能留住林时依，愧的是要委屈楚晴。可他没多想，脚步匆匆，径直往林时依的绿松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