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围读结束后,《浮屠》剧组正式进入高速运转期。接下来的几天,苏恬的生活被定妆、试装、武术指导基础训练以及更深入的剧本研读填满。
定妆照拍摄当天,化妆间里气氛肃穆。苏恬安静地坐在镜子前,任由化妆师和发型师在她脸上、头上忙碌。粉底一层层覆盖,勾勒出属于那个时代的眉眼,发髻被一丝不苟地梳起,插上简单的银簪。当她换上那身素净的、布料甚至有些粗粝的侍女服饰,站在落地镜前时,连她自己都微微怔住了。
镜中的人,低眉顺目,身形微微含着,带着一种长期谨小慎微生活形成的习惯性姿态。眼神温顺,甚至有些木然,与苏恬本人清澈灵动的眼神截然不同。但若细看,在那片温顺的湖泊深处,似乎又藏着一点极难察觉的、冰冷的微光。
“很好。”造型总监围着苏恬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要这个感觉。看似不起眼,细看却有东西。”他伸手,稍微调整了一下苏恬衣领的角度,让那抹粗布更贴合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平添几分易碎感。
进入摄影棚,灯光炽烈。摄影师要求她做出各种姿态——奉茶、躬身、垂首立于廊下。苏恬迅速进入状态,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控制在“月娘”应有的尺度内,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当她按照要求,拍摄一张需要微微抬眼,看向镜头的照片时,她调整了呼吸,想象着“月娘”在无人处,卸下所有伪装,审视自身处境的那一瞬。眼神依旧收敛,但那收敛之下,潜藏的坚韧、警惕以及一丝几乎被磨平却仍未熄灭的星火,透过镜头,直直地传递出来。
摄影师按下快门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频繁地捕捉起来。
另一边,顾景琛的“王爷”定妆照也在同步进行。玄色锦袍,金冠束发,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威严与沉郁。他仅仅是站在那里,无需任何动作,整个摄影棚的气压都仿佛低了几分。他与苏恬的拍摄区域相邻,偶尔能听到那边摄影师激动的声音和频繁的快门声。
两人在化妆间外走廊有过一次短暂的照面。他已换上常服,她仍是那身侍女打扮。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比剧本围读时更添了几分实质性的打量,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形象与他心中的“月娘”是否契合。
苏恬依着“月娘”的礼数,微微屈膝,低唤了一声:“顾老师。”
顾景琛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便与她擦肩而过。空气里留下淡淡的、属于他戏服上的熏香味道,冷冽而厚重。
开机仪式选在一个晴好的上午,地点在影视城专门用于大型古装剧拍摄的宫殿下。红毯铺地,香案高设,供奉着关帝像,硕大的烤乳猪色泽诱人,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食物的混合气味。媒体记者长枪短炮严阵以待,热闹非凡。
张毅导演带着全体主创人员上香祈福。苏恬跟在众人身后,穿着简单的便服,神情肃穆。她看着前方张导和顾景琛、柳云烟等人的背影,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项目的重量和周围投来的无数目光。
轮到她上香时,她手持三炷香,恭敬地鞠躬,心中默念:愿拍摄顺利,愿自己能不负“月娘”。
仪式结束后,是媒体群访环节。作为女二号,又是近期话题度极高的演员,苏恬不可避免地成为焦点之一。
“苏恬,第一次参与张毅导演的作品,并且饰演‘月娘’这样一个复杂的角色,感觉压力大吗?”
“如何看待‘月娘’与‘王爷’之间特殊的关系?”
“从之前的现代剧、综艺转到这样厚重的古装正剧,你是如何调整和准备的?”
问题接踵而至,大多围绕着她的转型和角色挑战。
苏恬手持话筒,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回答得谨慎而真诚:“压力肯定有,但更多的是动力。非常感谢张导给我这个机会。‘月娘’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挑战,她身上有很多值得挖掘的地方。我会尽全力去靠近她,理解她。”
关于与顾景琛的合作,她回答得更加滴水不漏:“顾老师是非常优秀的前辈,这次合作对我来说是宝贵的学习机会。希望能通过这次经历,在表演上有所收获。”
对于转型,她则巧妙地将话题引回角色本身:“演员需要不断尝试不同类型的角色。‘月娘’吸引我的,正是她内心的复杂性和层次感。前期准备工作做了很多,包括了解时代背景,学习礼仪,揣摩人物心理等等。”
回答中规中矩,却也能看出她对角色的用心。一旁的周明微微点头,对她的应对表示满意。
群访结束,主创们站在一起,供媒体拍照。苏恬的位置在顾景琛和柳云烟侧后方。拍照时,她能感觉到顾景琛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某种评估的意味。柳云烟则始终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与顾景琛偶尔低声交谈一句,显得颇为熟稔。
开机宴设在晚上。气氛比白天轻松许多,推杯换盏,笑语寒暄。苏恬不太擅长这种应酬,但也端着酒杯,在周明的引荐下,礼貌地与导演、制片、各位前辈演员敬酒,说着谦逊的场面话。
顾景琛无疑是全场的中心,被众人环绕。他话不多,但举止得体,偶尔回应几句,便能引得周围人附和。苏恬与他隔着一张大圆桌,几乎没有直接交流的机会。只是在一次集体举杯时,两人的目光隔着喧嚣的人群有过瞬间的交汇,他眼底深沉,看不出情绪。
宴会进行到一半,苏恬觉得有些闷,便悄悄走到露台透气。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酒意。她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影视城夜晚依旧亮如白昼的拍摄区和远处模糊的山影,思绪不由得飘向了“月娘”那未知的命运。
正出神间,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适应?”
苏恬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迅速转身,手肘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小圆桌上放置的空酒杯。酒杯晃了晃,眼看就要跌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更快地伸出,稳稳地扶住了杯脚。
苏恬抬头,对上顾景琛深邃的眼眸。他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就站在她身后极近的位置,刚才她转身时,发梢几乎要扫过他的手臂。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酒意和冷冽须后水的味道,在夜风中隐约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一瞬间的凝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顾老师。”苏恬稳住心神,向后微退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声音比平时略显紧绷。
顾景琛将酒杯放回原位,动作从容,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意外并未发生。他走到她旁边的栏杆处,目光也投向远方闪烁的灯火,语气依旧平淡:“开机宴都这样,习惯就好。” 他顿了顿,侧头看她,廊檐下的灯光在他眼中投下明灭的光影,“‘月娘’的定妆照,眼神不错。”
苏恬的心跳还未完全平复,听到他的评价,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稳住呼吸,答道:“谢谢顾老师,还在摸索阶段。”
顾景琛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夜色似乎柔化了他轮廓的冷硬:“张导要求高,做好准备。”他晃了晃不知何时又斟了少许酒的杯子,“对手戏,不会轻松。”
他的话像是一种提醒,也像是一种隐晦的宣战,但在刚刚那个小小的意外之后,这氛围里似乎又掺杂了一点别的、难以言喻的东西。
苏恬迎上他的目光,尽管心跳还有些失序,眼神却并未闪躲:“我会全力以赴,向顾老师学习。”
顾景琛看着她明明有些紧张却强自镇定的模样,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他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唇角,没再说什么,将杯中那点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开了露台。
苏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脸颊有些微热。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才差点与他手臂相触的发梢。
晚风吹过,带来更深的凉意,却吹不散心头那一点莫名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