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主任离开后，实验室里那种被无形之力攥紧的氛围缓缓松弛下来，但空气里仍残留着一种高浓度信息素般的震颤。赵昊和李娟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话，默默坐回自己的位置，但谁也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赵昊无意识地用笔帽反复戳着草稿纸的边缘，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凹痕。李娟则打开又合上抽屉，似乎不确定该拿什么。
陈默站在原地，窗外暮色渐浓，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身影和身后实验室冰冷的仪器轮廓。郑主任那双过于锐利、仿佛能剥离一切伪装的眼睛，还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那不是学者式的探究，而是评估，是审视，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还有那份印着“机密”字样的文件袋，虽然未曾打开，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投入他原本只是波澜微起的池塘。
“国重筹备办”……这头衔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来人的做派，隐隐透出的气息，却指向另一个更深、更不容窥探的领域。他想起那份被粗暴尝试窃取的“待处理”文件，想起设备处那人仓皇的背影。一方在阴暗处急切地偷窃，另一方却以如此正式又带着压迫感的方式，直接站在了光下，审视他的价值。
这不再是学校内部那点蝇营狗苟的学术倾轧，甚至可能超出了商业间谍的范畴。他感觉自己正被卷入一个更深、更急的漩涡，水流正在加速。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那丝心悸。他转身，目光扫过两个明显心神不宁的学生。
“刚才的对话，听到多少？”他问，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赵昊猛地抬头，又迅速低下，声音闷闷的：“……听不太懂，但觉得很……厉害。”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李娟稍微镇定些，推了推眼镜：“涉及的方向很深，有些名词没听过。但感觉……像是在确认我们的技术到底能挖多深。”
陈默点了点头。李娟的直觉很准。“这件事，不要对外说，包括李立。”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李立。”
赵昊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用力点头，几乎要把脖子点断。李娟也面色凝重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陈默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本地的陌生号码。他看了一眼，没有立刻接听。震动持续着，固执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回响。
他最终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接通，但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没料到这边如此安静，然后，一个刻意压低的、略显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贴得很近的耳语感：
“陈老师……东西，我们拿到了。确实……很有价值。”
是那个“星海科技”的王总监。声音里的热情和蛊惑不见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得意和威胁的黏腻感，像是毒蛇滑过皮肤。
陈默的指尖微微发凉，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他没有回应对方的故弄玄虚。
那边的声音等不到回应，似乎有些意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语气加重了几分：“陈老师，我们是很有诚意的。你的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在这种地方。那些条条框框，那些清规戒律，能给你什么？我们能给你的，远超你的想象。财富，资源，顶尖的平台，甚至……自由发挥的空间。”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却又像裹着糖衣的毒药：“那份‘报告’里的思路，很有意思，但……还不够完美，有些地方甚至走错了路。跟我们合作，我们能帮你完善它，让它真正发光发热。何必自己苦苦摸索呢？”
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对方果然上钩了，偷走了他精心准备的、夹杂着陷阱和错误方向的“鱼饵”，并且正在用这份偷来的东西，试图反过来拿捏他，诱惑他。这种手段，卑劣而有效，直击很多科研人员渴望资源和认可的心理软肋。
他依旧沉默，只有呼吸声通过话筒轻微地传递过去。
那头的王总监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声音里那点虚假的温和快要挂不住：“陈老师，这是个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有些人，有些力量，不是你一个大学老师能抗衡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说完了？”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冰冷的金属。
电话那头猛地一滞，显然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
“你们拿到的东西，”陈默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而冷静，“是废纸。”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将其放回口袋。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远处车流如织，构成一片繁华却冷漠的光海。这通电话，像是一根线，将暗处的窥探、线上的攻击、线下的试探，和刚刚那位神秘的郑主任，隐隐串了起来。一方不择手段地想要夺取、控制，另一方则在冷静地观察、评估，或许……也在等待。
他转过身，看到赵昊和李娟都紧张地看着他，显然听到了他最后那句话。
“老师，是……是那些人吗？”赵昊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被侵犯的愤怒。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回实验区，目光落在白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结构图上。
“之前的算法架构，推翻。”他忽然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赵昊和李娟都愣住了。
“为什么？”李娟下意识问，“那个结构已经很优化了……”
“因为有人觉得它‘不够完美’，甚至‘走错了路’。”陈默拿起板擦，毫不犹豫地将白板一角的关键模块示意图擦掉一大片，粉尘簌簌落下，“那就让他们抱着那个‘完美’的旧版本慢慢研究吧。”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赵昊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炭火，瞬间理解了陈默的意图。李娟也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立刻从抽屉里拿出新的标记笔。
“我们走另一条路。”陈默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响起，清晰而坚定，“一条他们看不懂，也跟不上的路。”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实验室的灯光显得更加明亮，像一艘在深海中加速前行的潜艇，果断地抛掉了已被敌人窥破的旧饵，向着更深、更黑暗、但也更未知的水域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