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柱持续从天花板的喷头倾泻而下，砸在仪器外壳、桌面、以及每个人的身上，发出哗啦啦的噪音，与依旧尖锐刺耳的火灾警报声混合在一起，冲击着鼓膜。实验室里水雾弥漫，灯光在水幕中折射出破碎的光晕，一切都显得扭曲而不真实。
赵健猛地抹了一把脸，呛出的水让他气管火辣辣地疼，他瞪着门口黑影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捏得死紧，指甲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未散尽的惊怒。李慕白脸色苍白如纸，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前，水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他扶着旁边还在晃荡的工作台，小腿肚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沈欣欣蜷缩在椅子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湿透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牙关都在打颤。
陈默站在原地，污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流淌。他抬手，抹去眼前的积水，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天花板上那个依旧吸附在烟雾感应器上、规律闪烁着蓝光的金属信号器。那点蓝光，在水雾中显得格外刺眼，像一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悬在头顶，无声地嘲笑着。
走廊外传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和惊疑不定的呼喊声，是被警报惊动的其他实验室人员和楼管。
“怎么回事？怎么起火了吗？”
“哪里烧了？全是水！”
“快看看电路！”
几个穿着其他实验室白大褂的学生和一名中年楼管冲到了门口，被里面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没有明火，没有烟雾，只有漫天喷水和一片狼藉，以及四个浑身湿透、神情惊惶的人。
“陈老师？你们这是……”楼管看着满地散落的工具、被撞歪的桌椅和湿漉漉的设备，一脸愕然。
陈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戾气。他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受到惊吓和无奈：“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跳闸停电，然后警报就响了，喷淋系统也启动了。”他绝口不提刚才的入侵者。
“跳闸？不可能啊，这层的总闸很稳定……”楼管狐疑地嘀咕着，探头看了看走廊的电箱方向，“怪事……你们没人动什么大功率设备吧？”
“没有。”陈默摇头，语气肯定，“正在整理资料，突然就黑了。”他指了指一片狼藉的地面，“黑灯瞎火的，不小心碰倒了些东西。”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通。楼管和几个学生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眼神里的疑虑稍减，多了几分同情。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楼管连忙道，“赶紧先出来吧，这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得先去关总阀和报警系统！这损失……”他看着那些泡在水里的电脑和仪器，咧了咧嘴。
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是楼管跑去切断了系统。但喷头里的水还在惯性作用下滴滴答答地流着，像是这场突如其来灾难的余韵。
实验室里暂时恢复了安静，只有水流声和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妈的……”赵健喘着粗气，一脚踢开脚边一个漂浮的笔记本，水花四溅，“刚才那王八蛋到底是谁？！”
李慕白抬起头，看向陈默，声音还带着颤：“老陈，他……他好像冲我们的服务器来的……”
沈欣欣也看向陈默，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疑问。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服务器旁，伸手摸了摸机箱。冰冷的，混合着水渍。主机因为突然断电已经彻底关闭。他抬头，再次看向那个信号发射器。
“他不是来偷东西的。”陈默的声音低沉，带着水汽的湿冷，“也不是来破坏的。”
“那他是来干嘛的？给我们送个闪灯玩具？”赵健暴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
“他是来确认位置的。”陈默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蓝点，“或者说，来给我们打上一个标记。”
“标记？”李慕白的心猛地一沉。
“就像给需要重点关注的区域插上一个旗子。”陈默转过身，水珠从他发梢滴落，“告诉后面的人，目标在这里，很‘有趣’，值得采取下一步行动。”
一股比冷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三人。沈欣欣猛地打了个寒颤，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时，一阵手机震动声打破了沉寂。是陈默放在桌上、侥幸没被水完全泡到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但不是之前那个发警告信的。
陈默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沾了水，触控有些失灵，他擦了几下才划开接听。
“陈默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干练急促的男声，“我是校保卫处的刘干事。我们监控中心接到火灾报警，同时注意到你们实验室区域有异常断电记录。请问刚才是否发生突发事件？是否有人员受伤？”
校保卫处？他们的反应速度似乎快得有些异常。而且直接精准地找到了他的号码。
陈默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没有明火，是误报。喷淋系统启动了，实验室有些进水，设备可能受损，人员没事。”
“误报？”刘干事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问，“根据系统记录，报警触发点非常精准就在你们实验室的烟感探头。通常误报不会这么……精确。你们是否发现任何可疑情况？比如……陌生人？或者异常的电子设备？”他的问题带着某种引导性。
陈默的视线再次掠过天花板上那个闪烁的蓝点。保卫处……他们知道什么？还是也在试探？
“没有看到陌生人。”陈默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停电后很黑，很混乱，我们只顾着躲避喷水，没注意其他。可能是线路老化短路引起的连锁故障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对这个答案进行评估。“好的，情况我们了解了。我们会立刻派人过来核查线路和设备损失情况。另外……”刘干事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鉴于最近有大型竞赛，学校对重点项目的安全保障会升级，之后可能会加强你们实验室区域的巡逻，也希望你们自己多加注意，发现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们。”
重点项目的安全保障升级？陈默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这听起来合情合理，但结合今晚的遭遇，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谢谢，我们会注意。”
挂断电话，陈默看着一片狼藉、水光粼粼的实验室，看着三个惊魂未定、浑身湿透的学生，最后目光定格在那一点固执闪烁的蓝色信号上。
标记已经打下。保卫处似乎知情却又隐晦不明。暗处的对手露出了獠牙的一角却又缩回阴影。
冷水在地面蜿蜒流淌，汇聚成细小的溪流，漫过散落的纸页和工具，倒映着天花板上破碎的灯光，也倒映着那一点幽蓝的、不祥的光斑。
窗外的天色，依旧沉浓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