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湾咖啡馆隐匿在一条栽满梧桐树的旧街尽头，午后的阳光被浓密的叶片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深色的木质门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推开沉重的门，一股混合着深度烘焙咖啡豆焦香、甜腻糖浆以及旧书纸张特有的微潮气味扑面而来，冷气很足，瞬间裹走了门外带来的燥热。
陈默的指尖在门把手上停留了一瞬，金属的冰凉透过皮肤渗入。他扫了一眼室内，环境幽暗，卡座隔断很高，形成一个个私密的半封闭空间。背景播放着慵懒的爵士乐，音量恰到好处，既能掩盖低语，又不至于干扰思考。
靠里侧的一个卡座里，秦斌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他今天没穿西装，换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 polo 衫，显得随意了些，但手腕上那块低调的机械表依旧暗示着不凡的身份。
“陈老师，很准时。”秦斌伸出手。
陈默与他轻轻一握，对方掌心干燥温热，力度适中，一触即分。“秦经理。”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他在秦斌对面坐下，卡座的皮质沙发柔软却缺乏支撑，让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保持脊背的挺直。
一个穿着围裙的侍者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秦斌示意陈默点单，陈默只要了一杯冰水。秦斌则点了手冲瑰夏，并熟练地报出了几个冲煮参数，显得极为内行。
侍者离开后，短暂的沉默降临。只有爵士乐里贝斯低沉的拨弦和咖啡机偶尔的蒸汽嘶鸣。陈默的视线落在桌面上，木质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深邃难测。他能感觉到秦斌的目光在自己脸上短暂停留，那目光带着评估和探究，像精密仪器在进行扫描。
“这里环境不错，安静，适合聊天。”秦斌率先打破沉默，语气轻松，“首先要再次恭喜陈老师，带队拿下校内选拔。听说张主任当时脸色不太好看？”他话语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陈默抬起眼，冰水杯壁的水珠凝集，顺着他握杯的指尖滑落，凉意丝丝缕缕。“秦经理消息很灵通。”他避开了关于张主任的话题。
秦斌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形成一个略带压迫感的姿态，但笑容又化解了这种攻击性。“干我们这行的，耳朵得长一点。尤其是对真正有价值的技术和……人才。”他刻意在“人才”二字上加了重音，“贵团队那个‘蛛网’系统，仅仅是概念简述，就让我司几位技术高管夜不能寐。”
侍者送来了咖啡和冰水。秦斌的咖啡被盛在一个精致的宽口杯里，散发着复杂的花果香气。他轻轻嗅了一下，露出享受的表情，却没有立刻喝。“传统的安全思路是在城堡外修又高又厚的墙，但墙再高，总有被攻破或者被绕开的一天。而‘蛛网’……它让城堡本身活了过来，每一块砖都成了陷阱，每一寸土地都长出了眼睛和獠牙。这种内生安全的动态实现方式，非常超前，也非常……致命。”
他用的是“致命”这个词。陈默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冰水润过喉咙，压下了一丝突如其来的干涩。他注意到秦斌在说这番话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锐利的光，那不是一个纯粹经理人会有的眼神，更像一个见到绝世兵器的武者。
“只是学生们的练手之作，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陈默放下水杯，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
“过度的谦虚可就是骄傲了，陈老师。”秦斌轻笑，终于端起咖啡杯，小呷了一口，“我们仔细研究过……嗯，通过一些公开渠道能了解到的信息，”他巧妙地措辞，“你们实现动态冗余和路径重构的核心算法，其效率和对硬件资源的极致利用，完全不像是一个学生团队能在短时间内独立完成的。甚至不像是我所知的任何现有实验室的产物。”
他放下杯子，目光紧紧锁住陈默：“这里面，一定有高人指点。或者说，有一套独一无二的……方法论。”
卡座里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咖啡的香气变得有些粘稠。陈默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微微鼓胀，一种被置于放大镜下的不适感顺着脊椎爬升。但他脸上的肌肉依旧松弛，眼神平静无波。
“学习本身，就是最好的方法论。”陈默缓缓说道，“他们只是比一般人更愿意钻进去，也更幸运地找到了一些正确的路径。”
“幸运？”秦斌眉毛挑了一下，随即笑开，“好吧，或许真是幸运女神格外眷顾天才。”他没有继续追问，话锋一转，“那么陈老师，您和您的幸运天才们，有没有想过，将这份幸运，转化为更实际、更具影响力的东西？”
他从身旁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推到陈默面前。封面是龙腾科技极简的Logo。
“龙腾科技，诚邀‘蛛网’项目组全体成员，以技术顾问组形式加入我司即将成立的‘前沿安全实验室’。”秦斌的声音压低，却更具力量，“实验室独立运营，直接向集团cto汇报。启动资金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手势，那是一个足以让任何高校研究员心跳骤停的数字。
“项目组核心成员，包括您，将享有实验室百分之二十的技术分红股权。此外，龙腾将全力支持项目的后续研发、测试、落地推广，所有专利归团队所有，公司只享有优先使用权。”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各位在校的学业，公司可以出面与校方协调，以特殊人才计划保障，绝不会耽误。”
条件优厚得令人窒息。几乎是将一座金山和一条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直接铺到了脚下。空气中弥漫着金钱和权力的诱人气息，混合着咖啡的芬芳，织成一张奢靡的网。
陈默的指尖在冰凉的玻璃杯上轻轻摩挲。他没有去看那份诱人的方案，目光反而落在秦斌那双看似随意交叠的手上，指关节粗大，虎口处有不易察觉的薄茧。
“龙腾科技，似乎并不缺顶级的网络安全团队。”陈默开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为什么对我们这个学生项目，投入如此巨大的热情？”
秦斌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身体向后靠向沙发背，姿态重新变得放松。“两个原因。第一，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和技术判断力。‘蛛网’代表的是一种范式革命，它值得这个价。第二，”他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龙腾需要新鲜的、纯粹的、不受国内外任何现有技术流派束缚的血液。公司大了，难免会有一些……思维定式和利益藩篱。而你们，恰好是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
他拿起小勺，轻轻搅动着咖啡，褐色的液体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有时候，打破高墙，不能指望墙里的另一批人。需要从外面来的，全新的力量。”
陈默沉默着。咖啡馆里的冷气似乎钻进了衣领，让他后颈的汗毛微微立起。他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在耳膜上。这份邀约背后蕴含的东西，远比纸面上写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我需要时间考虑。”陈默终于说道，将那份文件夹轻轻推回桌子中央，“也需要和我的学生们商量。”
“当然。”秦斌毫不意外，笑容依旧，“如此重要的决定，理应慎重。这份方案您可以带回去慢慢看。上面的联系方式二十四小时有效。”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补充道，“哦，对了。最近行业内不太平静，听说有几家背景复杂的海外公司，也突然对国内的创新安全项目产生了浓厚兴趣，动作频频。陈老师和同学们，专注研发的同时，也务必……注意安全。毕竟，天才和他们的成果，总是容易引人觊觎。”
他话里的暗示像一根冰冷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空气。
陈默端起水杯，将最后一点冰水饮尽，冰冷的液体一路滑入胃中，带来清晰的清醒感。“谢谢提醒。”他站起身，“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期待您的好消息。”秦斌坐在原地，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推开咖啡馆沉重的门，外面阳光炽烈，蝉鸣聒噪。陈默眯了一下眼睛，适应着光线的变化。他沿着梧桐树荫向前走，皮鞋踩在斑驳的光影上，悄无声息。
走到街角，他停下脚步，像是等待红灯，眼角的余光却扫向身后。
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咖啡馆斜对面的路边树下，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在他看过去的瞬间，那辆车仿佛只是无意停靠般，缓缓启动，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陈默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去。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看。指尖在裤缝边无意识地捻动，仿佛还能感受到咖啡馆里那份方案的厚重质感，以及秦斌最后那句话里，挥之不去的、冰冷的警告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