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流言如淬毒的藤蔓,在市井间疯长:
“三皇女宁承宇不日将率旧部与齐军精锐返回盛京,清君侧,诛夭后,正朝纲!”
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精准烫在萧楚天与夕缘最敏感的神经上。
夜色浓重如墨,沈宴河换上素色青衫,借着街巷阴影潜行。
她虽无半点武功,却凭一双洞察人心的眼、过目不忘的记性,搅动得盛京风云翻涌。
此刻局势愈燃愈烈,此处早已是龙潭虎穴,她清楚,萧楚天察觉流言源头后,定会即刻派人围堵。
刚步出锦绣阁后门,一道凄厉的破空声骤然撕裂寂静!
“嗖 ——!”
弩箭擦着脸颊飞过,箭羽带起的气流刺得皮肤生疼,随即 “笃” 地钉入身后木门,箭尾剧烈震颤,如毒蛇吐信。
沈宴河瞳孔骤缩,身体反应却快过思绪。
她瞬间矮身,借着门后石墩掩护,脑中飞速闪过方才路过时瞥见的暗哨位置:
东侧屋顶两人,南侧巷口三人,西侧墙角藏着弩手。
她循着记忆中的街巷脉络,如穿针引线般避开各个方向的攻势,脚步虽急,却分毫不乱。
几乎同时,巷尾传来衣袂破风之声!
一队黑衣蒙面的禁卫无声包抄而来,手中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幽冷寒光,杀气腾腾。沈宴河心中一沉: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萧楚天与夕缘这对死敌,竟会因对她这个 “搅局者” 的忌惮,达成默契!
“啧啧,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低叹一声,语气里却无半分慌乱,果断转身,朝着城西济世堂疾奔——那里藏着太女早已布下的密道。
箭矢如附骨之疽追来!
沈宴河无法像武者般腾挪闪避,却凭借对街巷的精准记忆,专挑窄巷拐角、店铺廊柱等障碍物穿梭,让追兵的箭矢屡屡落空。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林星野此前派给她的三名暗卫,正故意制造混乱,将萧楚天的追兵引向另一侧。可禁卫依旧紧追不舍,天罗地网不断收紧。
“噗嗤!”
闷响刺耳,一支弩箭擦着暗卫的手臂飞过,最终射穿了沈宴河的左肩!
热血瞬间浸透青衫,她闷哼一声,脚步却未停半分。
此刻稍有迟疑,便是万劫不复。
济世堂的匾额终于在望,沈宴河刚要朝着暗卫砸开的密道奔去,堂内却突然冲出数人!
为首的正是夕缘身边的大太监马维,他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得意,尖声道:“沈娘子,咱家等候多时了!”
刀光直劈而来,沈宴河无从闪避,身旁暗卫猛地扑上,用手臂硬接了一刀,鲜血瞬间染红衣袖。
“保护大人!” 另外两名暗卫立刻挡在沈宴河身前,与盛国禁卫缠斗起来。
可暗卫仅有三人,很快便落入下风,身上已添数道伤口。
萧楚天的追兵也已赶到,将领李默手持长刀,将沈宴河团团围住,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沈娘子,束手就擒吧!你无武功,身边人也撑不了多久。”
沈宴河靠在墙角,左肩剧痛难忍,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清明锐利。
她目光扫过围堵的人群,突然笑了,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嘲讽:
“李将军这话,怕是忘了三天前在醉仙楼说的话了吧?你说‘太后克扣抚恩银,寒了将士心,迟早要有人揭竿而起’。”
李默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你胡说!我何时说过这话?”
“醉仙楼二楼靠窗的雅间,你与秦副将对饮,桌上摆着两碟盐水花生、一壶烧刀子,秦副将还劝你‘将军这话可不能外传,被太后听到,怕是要掉脑袋’。”
沈宴河语气平淡,却将细节说得分毫不差,那日她恰在隔壁雅间,不过是无意听闻,却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马维的手下顿时窃窃私语,看向李默的眼神多了几分怀疑。
沈宴河趁热打铁,转向马维,语气骤然凌厉:“马公公,你上个月偷偷将宫中三颗东珠拿出去变卖,换了三千两白银,给城外柳家村的私宅添置了两个俊俏小厮,这事,太后知道吗?那东珠上刻着‘长乐宫’的小印,如今还在城东‘宝昌当铺’的掌柜手里吧?”
马维浑身一颤,尖声反驳:“你血口喷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藏着当铺的票据,是他最隐秘的把柄,从未对人提及。
“是不是血口喷人,派人去柳家村的私宅看看,再去当铺一问便知。” 沈宴河笑着,目光扫过众人,如一把利刃剖开人心,“你们以为,萧将军与太后真的信任你们?李将军,你若杀了我,太后定会说你‘擅杀齐国使臣,意图嫁祸’;马公公,你若抓了我,萧将军转头就会把你变卖东珠的事捅出去,让你替太后背黑锅。”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所有人头上。
围捕的阵势明显松动,李默与马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迟疑,她们不过是上位者的棋子,若真惹祸上身,没人会保她们!
沈宴河见状,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我乃齐国钦派使臣,若今日死在盛京,齐国定会兴师问罪。李将军,你想让西疆将士腹背受敌?马公公,你想让太后成为盛国的罪人,被天下人唾骂?”
她语速不快,却字字诛心,将双方的顾虑、猜忌一一戳破。
就在众人心神不宁的刹那,沈宴河低喝一声:“动手!”
暗卫立刻掷出烟雾弹,浓烈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另外两名暗卫趁机架起沈宴河,朝着密道狂奔!
可禁卫反应极快,一支冷箭穿透一名暗卫的大腿,紧接着,又一支箭射中了沈宴河的小腿!
她痛呼一声,摔倒在地,意识开始模糊。
李默与马维也回过神来,怒喝着追了上来:“别让她跑了!”
就在这生死关头,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天而降!
剑光如月华泻地,瞬间刺穿两名追兵的咽喉,鲜血飞溅间,只留下冰冷的剑鸣。
来人正是林星野!
她长剑出鞘的瞬间,月光在剑身上碎成万千寒星,身影快得只剩残影,每一剑都精准刺穿敌人要害,剑风凌厉如朔北寒风,眨眼间便逼退围上来的禁卫。
“走!” 林星野一把揽住沈宴河的腰,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沈宴河顺势靠进她怀中,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林星野身上特有的气息,混合着剑鞘的皮革味,让她瞬间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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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关废宅内,烛火摇曳。
林星野小心地为沈宴河处理伤口,当看到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时,她一向沉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动作却依旧利落。
“疼就咬住这个。” 她将自己的剑柄递到沈宴河唇边。这是她们年少时的习惯,每当沈宴河受罚,林星野总会用剑柄给她咬着止痛。
就在这时,宅外突然火光大作,映红了半边夜空。
珠帘轻响,一人身着绛红色绣金凤纹宫装,缓缓步入院子。
盛国太后,夕缘。
月光落在他美艳绝伦的脸上,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唇色却艳如滴血,金丝绣成的凤凰在火光下流光溢彩,每一根发丝都精心打理过,仿佛不是来追凶,而是赴一场极尽奢华的盛宴。
他的目光如毒蛇般扫过院子,最终精准定格在断墙阴影处。
当看到林星野的瞬间,夕缘的身体骤然僵住,林星野也瞳孔骤缩,握着剑的手猛地收紧——
王绵汐?!
那个一年前,她伪装马妇潜入王氏府邸窃取谋反罪证时,曾与她有过一番因缘际会的平原王氏七小哥?
当年,王绵汐对她情根深种,甚至不顾家族阻拦,也要下嫁给她一个“马妇”。
可她从未有过半分动容,反而利用他的信任,集齐了王氏谋反的罪证,亲自带人抄了王氏满门。
后来,那个千骄百宠的贵公子沦落教坊司,被拍卖前夜,据说已自戕于阁楼。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盛国的太后——夕缘?!
难怪宁承宇说夕缘来自齐国,说夕缘对齐国镇北王府怀有刻骨仇恨!
无数碎片在此刻拼接完整,指向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夕缘——或者说——王绵汐脸上的冰冷面具瞬间碎裂。
他身体剧烈颤抖,涂着丹蔻的手指下意识抚上胸口。
那里,藏着一枚陈旧的剑穗,是当年他偷偷从林星野剑上取下的,日夜贴身佩戴。
那张脸…… 那双眼睛……
即使隔了一年,即使她蒙着面纱,他也绝不会认错!
那是刻入骨髓、烙进灵魂的梦魇,是他午夜梦回时,既渴望又恐惧的存在。
“是…… 你?” 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身为太后的从容,带着扭曲的颤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林日生……林星野……”
林星野缓缓起身,剑尖直指王绵汐,声音冷如寒冰,没有半分温度:“王家余孽。”
这四个字,如最终判决,彻底击碎了王绵汐所有的伪装。
他踉跄一步,美目中翻涌着滔天巨浪——
有被背叛的恨意,有再见旧人的痛楚,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埋心底的悸动。
“你可知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 他声音陡然尖利,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每个夜晚都能梦见你带兵闯入王府的模样!你看着我时的眼神……那么冷,那么冷,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忽然癫狂地笑起来,金步摇在发间乱颤,红衣随风飘动,美得凄厉:“可我记得你说过喜欢我穿红衣的样子!记得你手把手教我骑马,教我练剑!记得你说过……说过我剑法有进步!”
“那都是任务。” 林星野打断他,剑尖纹丝不动,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从接近你到查抄王府,从头到尾,都是任务!”
王绵汐如遭雷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尽褪。
良久,他猛地抬头,眼中已是一片血红,泪水混合着疯狂滑落:“抓住她!我要活的!”
他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林星野,我要让你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求我饶你!”
禁卫如潮水般一拥而上!林星野剑光如练,将沈宴河护在身后,每一剑都精准致命,招招狠辣。
可对方人数太多,攻势疯狂,她还要分心护着重伤的沈宴河,剑圈渐渐收缩,渐渐落入下风,手臂上已添了一道伤口。
沈宴河用尽最后一丝意识,摸出怀中仅剩的两枚烟丸,奋力掷出。
浓烟再次弥漫,林星野趁机捞起她,足尖一点,如惊鸿般掠上高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脊之后。
离去前最后一眼,她看见王绵汐站在原地,红衣如血,在火光中美得惊心动魄,也绝望得令人窒息。
“放箭!放箭!” 王绵汐歇斯底里地嘶吼,声音撕裂夜空,箭矢却只能徒劳地坠入黑暗,消失无踪。
他站在原地,浑身剧烈颤抖,火把的光芒映着他惨白扭曲的脸,眼底翻涌着震惊、狂怒、刻骨的仇恨,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埋心底的残存爱意。
一年了,他以为当年的爱恋早已在教坊司的屈辱与折磨中磨灭,早已被仇恨取代。
却在重逢的瞬间,发现那张脸、那个眼神,从未从他的记忆中消失,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清晰。
“查!!!” 他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彻骨的命令,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变调,“翻遍盛京!挖地三尺!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找出来!!!”
林星野扶着昏迷的沈宴河,躲进早已备好的密道。月光透过石缝洒下,照亮她紧蹙的眉心。
王绵汐还活着,不仅活着,还以 “夕缘” 之名,成了掌控盛国朝政的太后,掀起这滔天巨浪。
她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微弱的沈宴河,轻轻叹气,语气复杂:“沈宴河啊沈宴河…… 你这把火,放得够狠,差点把自己也烧成灰了。”
沈宴河在昏迷中微微蹙眉,似是听到了她的话。
林星野抬手,轻轻拂去她脸颊的血迹,目光落在远方,声音低沉:“不,或许,这把火,从一年前王家覆灭之际,从你我踏入盛京之时,就已经熊熊燃烧了……”
而王绵汐的出现,不过是让这把火,烧得更烈、更疯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