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大牢比陈皮想象中要……干净那么一点。
至少没有传说中的老鼠和蟑螂满地乱爬。
但也仅此而已了。
阴冷,潮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铁锈和发霉的稻草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陈皮正抱着自己的膝盖,跟一只受了惊的鹌鹑似的,缩在牢房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那身花了大价钱专门定制的“高级夜行衣”,此刻已经沾满了灰尘和草屑,看起来跟他以前在街上当混混时穿的破布衫没什么两样。
“……大……大力……”
陈皮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
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那个从被抓进来开始就一言不发、像尊门神一样杵在那里的王大力。
“……你……你说……那个姓顾的……他……他会怎么处置咱们啊?”
王大力没说话。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角那块刚才跟护卫搏斗时不小心蹭破的伤口。
眼神又冷又硬,像一块石头。
陈皮快要哭了。
“他……他不会……把咱们给……给神不知鬼不觉地沉到后院的井里去吧?”
“我……我还年轻……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我那‘奇珍异宝阁’才刚重新开张,我这个月的流水还没看呢……”
他越说越悲从中来。
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倒霉蛋。
早知道就不听王大力这个莽夫的了!
什么“夜探王府,解救兄弟”?
这他妈哪里是解救?
这分明是买一送一,上赶着给人家送人头啊!
就在陈皮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构思自己的遗书,并且很认真地思考着要把自己那点私房钱藏在哪里才不会被官府给抄走的时候,一阵不疾不徐的沉稳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嗒。”
“嗒。”
“嗒。”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精准地敲在了陈皮那颗本就已经脆弱不堪的小心脏上。
他猛地抬起头!
就看见一道修长的玄色身影,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如同闲庭信步般,出现在了阴暗潮湿的牢房尽头。
是顾晏。
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仿佛全世界所有的事情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的死样子。
他那张俊美得让陈皮这个纯直男都忍不住想多看两眼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堪称“和煦”的笑意。
然而这副画面落在陈皮的眼里,却让他从尾巴骨一直凉到了天灵盖。
【……完了。】
【笑面虎……】
【话本里都说了,这种长得越好看、笑得越温柔的男人,心就越黑!】
【他……他肯定是来决定咱们俩今天晚上要用哪种姿势被沉井的!】
顾晏在他们的牢房门前站定。
他那双幽深漂亮的眸子隔着冰冷的铁栏杆淡淡地扫了过来,最终落在了王大力的身上。
“我以为你们会更聪明一点。”
顾晏开口了,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实。
“我操你大爷的顾晏!”
一直沉默的王大力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那双总是很沉稳的眼睛里瞬间就迸发出了滔天的怒火!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噌”地一下就从地上弹了起来!
猛地扑到了牢门前!
双手死死地抓着冰冷的铁栏杆!
那力道大得指节都发白了!
“你这个变态!伪君子!”
王大力双目赤红地瞪着他,那眼神恨不得能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
“你把林子怎么样了?!”
“你是不是把他给关起来了?!”
“你这个阴险的、只会玩弄权术的畜生!有本事你冲我来!欺负林子那种傻子,你算什么男人!”
他骂得声嘶力竭,唾沫星子喷得跟下雨似的,把旁边本来就吓得腿软的陈皮给浇了一头一脸。
然而面对王大力这番充满了“正义感”和“男性荷尔蒙”的痛斥,顾晏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到王大力骂得嗓子都哑了、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他才缓缓地笑了。
那是一种很淡的、却充满了无边无际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嘲讽的笑。
“说完了吗?”
他问,语气轻得像一片羽毛。
王大力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给气得差点当场心肌梗塞。
“说完了,”顾晏点了点头,那双总是盛着算计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类似于“怜悯”的情绪。
就像一个高等智慧的生物,在看着两只在他脚边上蹿下跳、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渺小的……蝼蚁。
“那就跟我来吧。”
他说。
“我让你们看一样东西。”
……
一刻钟后,陈皮和王大力被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地押着,站在了那个让他们永生难忘的地方。
——“予安居”的入口。
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入口”。
只有一座长长的、横跨在湖面上的、由汉白玉雕成的九曲回廊。
回廊的尽头就是那座被一整片碧波荡漾的活水湖给彻底隔绝开来的……湖心岛。
岛上桃花灼灼、绿柳依依,亭台楼阁在月色下美得像一幅不真实的画。
然而陈皮和王大力却一点都欣赏不来眼前这片堪称“人间仙境”的美景。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座“仙境”周围的那股子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肃杀之气给彻彻底底地震慑住了。
三步一岗。
五步一哨。
每一个站在回廊上的护卫,都穿着只有禁军精锐才有资格配备的、刀枪不入的黑铁甲。
手里握着上了弦的、闪着寒光的……神臂弩。
他们的眼神又冷又利,像鹰。
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湖面和四周的任何风吹草动。
连一只想从湖面上低空飞过的水鸟,都会被他们用一种极其警惕的、仿佛在看“敌军轰炸机”的眼神给活活逼退。
这……
这他妈哪里是“居住”的地方?
这分明就是一座比皇宫大内还要戒备森严一百倍的……军事要塞!
陈皮和王大力两个人都看傻了。
他们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顾晏那道不疾不徐、如同魔鬼低语般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响了起来。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把他怎么样了吗?”
“他就在里面。”
“睡得很香。”
“晚膳还比平时多吃了一碗米饭。”
王大力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回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愤怒和不解的眼神死死地瞪着顾晏!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顾晏笑了。
他缓缓地走到王大力的面前。
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格外冰冷的眸子,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平淡、却又带着一种足以将人彻底碾碎的绝对权势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反问道:
“外面很危险。”
“被废的太子不会善罢甘休。”
“那个同样是‘老乡’的、心思深沉的女人在暗中虎视眈眈。”
“甚至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你们也不知道的‘同行’,可能就隐藏在京城的某个角落里,他们为了那张唯一的‘船票’会不择手段。”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最重的锤子,狠狠地砸在了陈皮和王大力那两颗还停留在“街头斗殴”维度的、简单的大脑上。
“他呢?”
顾晏的目光缓缓地转向了那座灯火通明、宁静、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湖心岛。
眼神在瞬间变得无比温柔,也无比偏执。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太弱了。”
“弱到连一句最简单的谎言都分不清。”
“弱到任何人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会傻乎乎地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别人看。”
“你说。”
顾晏转回头。
那双温柔得让王大力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眼睛,再一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字一顿地轻声问道:
“你们是想让他出去,被那些豺狼虎豹给生吞活剥、撕成碎片、死无全尸。”
“还是想让他在这里。”
“安安稳稳地被我养着。”
“吃好、喝好、睡好。”
“一辈子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危险。”
“……好好地,活着?”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陈皮和王大力两个人,都被顾晏这番充满了“疯批”逻辑、却又让他们无法反驳一个字的“保护论”,给彻彻底底地震慑住了。
他们张着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死死地掐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他们和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
他们在第一层,而这个男人他妈的早就飞到了大气层。
他们以为的“囚禁”,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却是……最高级别的“爱”和“保护”。
这种扭曲、变态、却又深情到让人不寒而栗的逻辑,彻底地击碎了他们那套简单而朴素的……“兄弟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