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揣着“全村的希望”,火急火燎地杀回了靖王府。
一路上,他脑子里已经自动上演了一出大戏。
在这出戏里,他,林予,就是那个洞察了惊天阴谋、前来向主帅汇报军情的关键信使。而顾晏,就是那个高坐帐中、运筹帷幄的绝世军师。
等他把“敌军”这种闻所未闻的“现代化”打法一汇报,顾晏必定会虎躯一震,大呼“此獠断不可留”,然后大手一挥,调动千军万马,分分钟把那个什么“江南甄家”给碾成渣渣。
剧本完美,情绪到位。
林予一脚踹开顾晏书房的大门时,气势汹??得像个上门讨债的。
“顾晏!出大事了!”
书房里,正在处理公务的顾晏被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给吼得笔尖一顿,一滴浓墨,“啪嗒”,落在了一份紧急军报上,晕开一团难看的污渍。
顾晏抬起眼,看着门口那个叉着腰、喘着粗气、脸颊因为跑得太急而泛着红晕的家伙,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但他没生气,只是放下了笔,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怎么了?”
这反应不对!
跟剧本上写的不一样啊!
林予精心酝酿的悲壮气氛,被他这波澜不惊的一问,给戳破了个干干净净。
他有点卡壳,但还是硬着头皮冲到书桌前,把刚才在陈皮铺子里看到的、听到的,添油加醋地、手舞足蹈地复述了一遍。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抄袭!价格战!产品迭代!这特么完全就是现代商业竞争的套路啊!”林予说得口干舌燥,双手“啪”地一声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顾晏,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震惊。
“这背后绝对有鬼!有我们的老乡!而且是个不讲武德、专门搞自己人的卷王!”
然而,他失望了。
顾晏的脸,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
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叩”的轻响。整个书房里,除了林予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就只剩下这单调的、仿佛敲在人心脏上的节拍。
林予被他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死样子给搞得有点没底了。
【不是……这哥们儿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他觉得这是小事?】
【靠!陈皮都快破产了,这还小事?!】
【还是说……他觉得我的商业分析能力太垃圾,懒得搭理我?】
就在林予的内心弹幕疯狂刷屏,开始进行自我怀疑的时候,顾晏的敲击声,停了。
他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向林予,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问了一句:
“那个甄家,是什么来路?”
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砸进了林予燥热的脑子里,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林予愣愣地眨了眨眼,老实回答:“不知道,就听陈皮说,叫江南甄家,半个月前进的京。”
“嗯。”
顾晏应了一声,然后就没下文了。
他重新拿起了笔,蘸了蘸墨,看样子是打算继续处理他那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
“喂!”林予急了,“这就完了?‘嗯’是什么意思啊?你倒是给个准话啊,这事儿你管不管?”
顾晏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知道了。”
林予:“……”
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要死。
他气呼呼地瞪着顾晏,顾晏却像是没看见一样,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文书。
林予磨了磨后槽牙,最终还是没敢再闹,只能愤愤地转身,摔门而出。
门“砰”的一声被带上,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书房里,重归寂静。
顾晏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笔。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过了许久,他才对着空气,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语调,轻轻吐出两个字:
“秦风。”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的角落里,单膝跪地。
“主子。”
“去查,江南甄家。”顾晏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所有的一切,今晚亥时之前,我要看到卷宗。”
秦风心里猛地一跳。
【查一个商贾之家?还要动用最高级别的时限?】
他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太清楚“亥时之前”这四个字的分量了。这代表着,主子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眼下正在和太子党进行的几项关键博弈。
秦风的脑子飞速运转。
【难道这个甄家,跟太子有关?是太子安插的新棋子?】
【不对……刚才林公子来过,还发了那么大脾气。】
一个荒谬但又极度合理的念头,瞬间窜进了秦风的脑海。
【主子……该不会是为了给林公子出气吧?】
【就因为林公子的朋友的铺子,生意被抢了?】
【用国之重器,去干预市场经济……这……这也太……】
秦风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但他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恭敬地垂下头:“是。”
黑影一闪,来无影,去无踪。
书房里,只剩下顾晏一个人。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桌上那份被墨点污了的军报上,眼神却像是穿透了纸张,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老乡……】
顾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桌面。
【苏晴之后,又来一个吗?】
【而且,还是一个已经开始毫不顾忌地,利用现代知识,在这个世界里兴风作浪的……蠢货。】
夜色渐深。
亥时未到,秦风的调查报告,已经工工整整地摆在了顾晏的桌案上。
顾晏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面无表情。
报告写得极为详尽,从甄家祖上三代,到他们家养的狗昨天生了几个崽,都查得一清二楚。
而最重要的信息,是关于那位甄家的少东家——甄英俊。
这个名字,土得很有特色。
根据报告,这位甄少爷,半年前,还是金陵城里一个远近闻名的纨绔草包,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斗鸡走狗,无一不精。
标准的败家子模板。
转折点,发生在半年前。
这位甄少爷因为在青楼争风吃醋,被人打断了腿,回家后又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一度传出“人不行了”的噩耗。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去见阎王的时候,他又奇迹般地好了。
然后,整个人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不再流连花丛,不再惹是生非,而是突然对经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先是变卖了自己名下所有的田产铺子,凑了一笔启动资金,然后就带着商队,做起了“新奇特”的生意。
他卖的东西,都是市面上闻所未闻的玩意儿。
他的经商手段,更是狠辣、刁钻,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在短短半年内,就迅速积累起了惊人的财富。
报告的最后,用朱笔标注了一行小字:
【甄家近期,与户部侍郎苏大人府上,往来甚密。】
户部侍郎。
苏晴的爹。
顾晏看到这里,手指的动作停住了。
所有的线索,像一根根丝线,在他的脑中迅速地交织、连接,最终汇成了一张清晰的网。
大病一场……性情大变……
新奇特的生意……狠辣的商业手段……
苏晴……
顾晏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果然。
又是一个“老乡”。
一个,已经和苏晴那个女人搭上了线,并且开始肆无忌惮地利用那点可怜的现代知识,在这个世界里敛财搅局的……老乡。
顾晏将手里的报告,“啪”地一声合上。
窗外,月凉如水。
他的眼神,比这月色,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