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几天,萧景都像个最虔诚的信徒,每天准时去宗正寺点卯,然后一头扎进那故纸堆里,再无声息。
他送出去的话本子,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他想要的涟漪。
他派去监视的人回报说,皇后娘娘每天依旧吃得好、睡得香,除了看书傻乐的时间变多了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他和顾晏的感情,看起来甚至比以前更……黏糊了。
萧景终于意识到,他错了。
他以为送话本子是“攻心”,是“投其所好”。
可他现在才明白,林予那种人,根本就没有“心”。
或者说,他的那颗心,比石头还硬,比棉花还软,根本不受力。
你往上雕花,刻不出痕迹。
你拿针扎,它瞬间就能把针头给你温柔地包裹住,化解掉所有力道。
对付这种脑子里除了吃就是睡的笨蛋,任何迂回的、需要动脑子去理解的计策,都是对牛弹琴。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
一种更直接、更粗暴、更具有冲击力的方式。
既然无法在他心里种下一朵名为“萧景”的花,那就在他心里,投下一颗名为“真相”的炸弹!
他要用最锋利的刀,去“点醒”那个沉浸在虚假幸福里的林予。
他要让他亲眼看看,他所深爱的那个男人,那个被他视为天神一样的顾晏,其出身的根基,是建立在怎样一片肮脏、不堪的污泥之上!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萧景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不再去关心那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而是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宗正寺那浩如烟海的、记录着前朝旧事的卷宗之中。
宗正寺的档案库,阴暗、潮湿,空气中永远飘浮着一股纸张腐朽和尘埃混合的怪味。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像沉默的巨人,守护着那些早已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萧景提着一盏孤灯,穿行在这片由故纸堆构成的森林里。
他现在的身份,为他查阅这些前朝秘辛,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修族谱”的闲官,为什么会对几十年前的旧案感兴趣。
他找了整整三天。
终于,在一个积满了灰尘、几乎快要散架的木箱最底层,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份已经泛黄、边缘都已残破的陈年卷宗。
上面用朱砂批注的“罪臣沈氏一案”,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触目惊心。
萧景将卷宗带回自己的值房,关上门,就着昏暗的灯光,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起来。
卷宗上的字,用的是一种极其冰冷、毫无感情的官方文书体。
可那每一个字背后,都仿佛渗透着无尽的血腥和屈辱。
——前朝户部尚书沈炼,因贪墨案入狱,满门抄斩。
——其女沈氏,年十六,没入教坊司。
——永安三年,沈氏病卒于教坊司,年十九。
卷宗的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
寥寥数语,便是一个女子短暂而悲惨的一生。
而这个沈氏,正是顾晏的亲生母亲。
那个时候,顾晏的父亲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一次宫宴上,醉酒后,临幸了这个被罚为官妓的罪臣之女。
然后,便有了顾晏。
一个身上流着一半“罪人”和“妓子”血液的……孽种。
“教坊司……”
萧景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三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全天下最肮脏、最下贱的地方!是权贵们的人间炼狱,是女人们的活地狱!
一个被发配到那种地方的女人,“受尽折辱而死”……
那所谓的“病卒”,背后究竟经历了些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这就是顾晏身世里,最大的“污点”!
是他无论爬到多高的位置,都永远无法洗刷掉的、刻在骨子里的卑贱出身!
他萧景,出身高贵,安阳侯府嫡子,根正苗红。
而顾晏呢?
他不过是一个妓子所生的野种!
他凭什么,能得到林予?
巨大的嫉妒和不甘,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萧景的心。
他觉得,他找到了能彻底摧毁顾晏在林予心中完美形象的、最致命的武器。
他要让林予知道,他爱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他要让林予看看,这份足以让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蒙羞的“污点”,是多么的恶心!
他没有犹豫。
当天晚上,他就亲手将这份卷宗的内容,誊抄在了一张干净的纸上,每一个字都模仿着最普通的文书笔迹,看不出任何个人风格。
然后,他将这份誊抄好的“黑料”,装进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牛皮纸信封里,上面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标记。
他没有再用小禄子。
这种足以“致命”的东西,必须经由一个绝对可靠、也绝对不会被人查到的渠道送出去。
他动用了自己藏得最深的一颗棋子。
一个在御膳房烧火、无人会注意到的、面貌普通的杂役。
“戌时三刻,趁着给皇后娘娘送宵夜的机会,把这个,放到他书房的桌案上。”
萧景将信封递给那个跪在地上的杂役,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记住,要像是不小心从食盒里掉出来的一样,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事成之后,我会送你的家人,离开京城,一辈子衣食无忧。”
“……是。”
杂役接过信封,手,在微微颤抖。
萧景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当林予看到这份卷宗时,会是怎样一副震惊、恶心、甚至恐惧的表情。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
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顾晏,你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完美神像,今晚,就由我来替你,将它砸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