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漕运码头,三百精兵铁甲森然。
巡抚站在船头,官袍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攥着沐雪送来的孩童名册。名册第三页粘着片衣角——和他嫡孙襁褓用的是同种料子。
三年前,他最疼爱的小孙子在庙会上差点被拐。
他望着手中那份盖了血手印的孩童名册,忽然觉得这官帽前所未有的沉重。
巡抚周明远死死盯着《漕运志》,里面记录着乙未年孩童失踪案。他想起自己当年任知县时,曾亲手埋葬过一个从漕船逃出、浑身溃烂的孩童。
(那孩子临死前抓着他的官绦说:大人,我娘在青州等我......)
三百精兵已集结完毕时,丞相府的青隼突然落在巡抚肩头。
周明远展开密信,朱砂小楷刺得他眼球生疼:
**「明远吾弟:**
**漕案水深,慎之。闻令孙开蒙在即,国子监缺已备。**
**又及:西湖龙井新到,盼共饮。**
**——兄 静山手书」**
(国子监名额!这是拿他周家香火威胁!)
大人?亲兵疑惑地看着突然僵住的巡抚。
周明远缓缓折起信纸——背面透出未干的墨痕,隐约是个字。
沐雪在巷口拦住巡抚马车,递上一本染血陈旧的账本,「购西域冰蚕丝千斤,制金鳞旗...」
翻开扉页,周明远的手猛地一颤——他嫡孙的姓名赫然在列,墨迹陈旧。
(原来庙会拐卖不是意外!)
(既然已和丞相撕破脸,不如做得更彻底些——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个青史留名!)
大人,沐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按察使的别院就在前面。
精兵撞开朱漆大门的瞬间,惊起满院飞鸟。按察使披着外袍冲出来,脸色铁青:周大人这是何意?
奉旨查案。巡抚亮出令牌,声音比江风还冷,有人举报按察使大人私通漕帮,买卖孩童。
(既然要撕破脸,不如撕得响亮些!)
按察使瞳孔骤缩——这老狐狸疯了吗?从来做事都是小心翼翼!
荒唐!按察使厉喝,本官执掌刑狱多年,岂会......
巡抚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当亲兵从地窖里抬出十几个昏迷的孩童时,按察使的脸彻底白了。
按察使:“周明远,你可想好了,真要这么做?”
大人!亲兵又从书房捧出一叠账册,找到这个!
严大人!周明远一剑劈开账册,指尖微微发抖——上面清清楚楚记着按察使这三年来收受的每一笔贿赂,甚至连孩童的和价格都标得明明白白。
纸页纷飞中露出按察使私藏的密函——
**「丙申年腊月,丞相取童男女各九,炼药」**
按察使面如死灰:你疯了?这事捅出去,整个江南官场......
本官今年五十有六。周明远突然大笑,够本了!
严大人,巡抚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按察使毛骨悚然,您还有什么话说?
按察使突然暴起,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直刺巡抚咽喉!
一支弩箭精准地击飞匕首。按察使抬头,看见墙头上沐雪收弩的残影。
周明远!按察使歇斯底里地咆哮,你以为抓了我就能活命?丞相不会放过......
巡抚一个剑花就划破了按察使的前胸:本官赌的,就是丞相不敢保你。
鲜血喷溅在官袍上,像一朵怒放的红梅。
严修!周明远看见被刀划破的官服下,露出胸膛上交错的鞭痕,这些伤...
按察使突然抓住剑刃拉向自己心口,鲜血喷溅在巡抚脸上时,他看见近在咫尺的周明远竟在笑:当年...赌酒说好的...谁先贪腐...另一个亲手...
倒地前,他最后的目光投向笔架。
当剑刃刺入按察使胸膛时,老巡抚官帽落地,露出满鬓霜白。他终于明白沐雪那日说的话:
有些路,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但能照亮后来人。
按察使的书房已被翻了三遍,巡抚周明远独自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忽然,他的目光定在笔架上——那支青峰含翠的狼毫,是他五年前送给严修的寿礼。
(明远兄,这毛笔我可要用来写弹劾你的奏章!记忆中严修的笑言犹在耳畔)
他伸手取下毛笔,笔杆上刻着的清风明月四字依旧清晰。指腹摩挲间,笔尾的玉扣突然松动——
啪嗒。中空的笔管里,滑出一卷泛黄的纸。
【绝笔血书】
「明远兄亲启:
当你见此信时,愚弟想必已赴黄泉。三年前我奉密旨潜入漕帮查案,却如坠泥潭。
那些孩子...(墨迹被水渍晕开)...每夜入梦都在问我为何不救。
如果是你亲来拿我,甚好。这满手血腥,原该由挚友了结。
笔管夹层有漕帮与西域往来密账,其中金鳞旗乃……
家中愚弟请求兄长照顾一二,毕竟他们是无辜的!
——罪弟顿首 严修 绝笔」
纸卷末端粘着片干枯的金鳞,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周明远颤抖着拧开笔管夹层,一卷微型账本掉落:
「丁酉年三月,丞相命制金鳞旗三百面,需以阴年童女血染丝」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巡抚泪流满面的脸。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夜,严修跪在泥地里抱着孩童尸体发誓:此生定要肃清漕运!
(原来他们都成了局中人)如今自己蝇营一辈子,却依然改变不了什么!
(严修......你竟是以身饲虎!)
大人!亲兵慌张闯入,按察使的尸首......被人劫走了!
周明远猛地站起,窗外树影婆娑,像是严修身着一袭官袍,虽然心口的剑伤仍在渗血,却笑得释然:现在,你也在局中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严修布的局。
原来三年前他主动请缨假意投靠漕帮,是为了暗中收集证据,却因知晓太多被丞相下毒控制。今日借巡抚之手洗刷自己多年的污点!
回程的马车上,巡抚看着手中染血的账册,突然大笑出声。
“去他娘的!他一把扯开官服领口,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沐雪递上一杯热茶:大人现在可是有计划了?
计划?巡抚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哪有什么计划,唯有一条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