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重而单调的战鼓声，如同阿斯塔波垂死的心跳，敲击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血与火，已经将这座红砖之城的天空，染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赭红色。杀喊声、惨叫声、兵器碰撞的刺耳锐响，汇成了一首死亡的交响曲，而其中最令人胆寒的，是那死寂般的沉默。
【挣脱者军团】的战士们，这些昔日的奴隶与角斗士，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冲击着城墙的缺口。他们的战斧撕开血肉，他们的战锤砸碎骨骼，每一个人都在用最原始的愤怒，向这个囚禁了他们半生的世界复仇。
然而，他们面前，是一堵由血肉铸就，却比钢铁更坚硬的墙。
无垢者。
他们排成严整的方阵，手中的长矛如林，盾牌似山。无论身边的同伴如何倒下，无论敌人的攻击多么狂野，他们的阵线都未曾后退一步。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生命，只有绝对的、程序化的服从。他们是这座城市最完美的造物，也是最可悲的牺牲品。
“顶上去！别让他们喘气！”卡萨斯咆哮着，他那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尊移动的铁塔，手中的巨斧每一次挥舞，都能在敌阵中掀起一片血雨。
这位“不败的凶兽”眉头紧锁。他们正在赢，毫无疑问。晨曦之城的精良装备让他们在个体战斗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可这种胜利，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斩杀一个无垢者，立刻有另一个填补空位。他撕开一道口子，更多的长矛会从四面八方刺来。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场消耗。他们是在用滚烫的热血，去消融一块冰冷的顽石。
这块石头，太大了。大到足以耗尽他们所有的热血。
城墙之上，弥林的“铁将军”普雷兹纳克·佐·卡格兹，正冷漠地俯瞰着战场。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青铜鳞甲，与周围那些衣着华丽、神色慌张的善主格格不入。
“将军，他们……他们太猛了！”一名善主颤抖着声音，指着下方那个巨人般的卡萨斯。
“一群没脑子的野兽罢了。”普雷兹纳克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目光始终锁定在自己一手调教出的无垢者方阵上。
他的脸上，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欣赏。看，多么完美的工具！没有痛觉，不知疲倦，执行命令精准到每一个呼吸。这才是战争的艺术！卡萨斯那种匹夫之勇，不过是屠夫的把戏，上不得台面。
只要他的无垢者还在，这座城，就永远不会陷落。他对此深信不疑。
……
高空之上，旗舰“静默海蛇号”的指挥甲板。沐青巨大的身躯靠在栏杆上，俯瞰着下方那如同蚁群般厮杀的战场。
他身前，是一副由魔法能量构成的、实时同步的沙盘。代表着友军的绿色光点，正在与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疯狂对撞、湮灭。
“芯片，报一下伤亡比。”沐青的声音很平静。
“报告领主。根据战场数据分析，我方与敌方战损比约为1：17。圣域守卫战损极低，主要伤亡集中于挣脱者军团。”芯片用它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回答，“预计在七个标准时后，挣脱者军团将因伤亡过大而丧失建制，届时敌方将能重新稳固防线。建议投入黑曜石卫队，对敌方指挥官普雷兹纳克进行斩首打击，预计成功率83.4%。”
“又是斩首……”沐青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咕啦啦啦啦……就不能有点新意吗？这帮家伙，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他当然可以直接下场，一斧子把那座城墙连同那个叫普雷兹纳克的装逼犯一起劈开。但这是晨曦之城的第一场立国之战，他需要让手下的军团见血，需要让他们赢得属于自己的荣耀。
尤其是卡萨斯和他的军团。这场复仇，必须由他们亲手完成。
“沐青……”
一个温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丹妮莉丝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她没有看那冰冷的沙盘，紫罗兰色的眼眸只是悲悯地望着下方那些如同棋子般不断倒下的无垢者。
“他们……也是孩子。”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重，“他们只是……被人偷走了灵魂。”
沐青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妻子。她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在血与火的背景映衬下，圣洁得不似凡人。他能感受到她内心那股如同潮水般涌动的、对所有生命的慈悲。那是他永远也学不会的东西，却也是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东西。
“你想做什么？”他问。
“让我试试。”丹妮莉丝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他们不是石头，只是被关在了壳里。我想……把他们叫醒。”
沐青沉默了片刻。他看向沙盘，又看向妻子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巨大的手掌轻轻揉了揉丹妮莉丝的银发。
“嘁，麻烦。”
他嘴上吐槽着，行动却很诚实。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精灵传令官下令。
“通知所有部队，暂时后撤，保持安全距离。让开天空。”
“去吧。”他最后对丹妮莉丝说，“天空，永远是你的。”
丹妮莉丝笑了，如同百花盛开。她踮起脚尖，在沐青那布满旧伤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转身走向甲板边缘。
盘踞在桅杆上的银光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优雅地舒展开它那如同月光凝结而成的双翼，将头颅低下，亲昵地蹭着自己的主人。
“我们走，孩子。”
丹妮莉丝轻盈地踏上龙背。银光双翼猛地一振，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冲破云层，向着那片血色的战场俯冲而去。
战场之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大地。
他们抬头，看到了此生永难忘怀的一幕。
一头通体银白、身形优美的巨龙，正优雅地悬停在阿斯塔波的上空。它那流线型的身躯，每一片鳞甲都仿佛在反射着天光，圣洁而威严。在它的背上，站着一位身穿白裙的女神。
银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没有征服者的冷酷，只有母亲看待迷途孩子的悲伤。
“Varys zaldrizes, gaomagon ao sagon kostos daor……”
（迷途的巨龙，你们本不该如此……）
一个声音，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
那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像一滴温润的甘泉，直接滴入干涸的心田。那声音不响亮，甚至有些柔弱，却拥有着穿透一切盔甲与壁垒的魔力。
它用的，是古老的高等瓦雷利亚语。那是昔日龙王们用来下达冷酷命令的语言，但从她的口中说出，却变成了一首温柔的、带着无尽悲伤的摇篮曲。
“Rus syt ao, vali zālagon ao……”
（回家吧，孩子们，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
丹妮莉丝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这座正在流血的城市。她胸前那枚世界树之心，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柔和的翠绿色光华。
与她心意相通的银光，在同一时刻，仰起了它高贵的头颅。
它没有发出震慑万物的龙吼。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悠远、绵长、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龙吟。
那声音，不像是在咆哮，更像是在哭泣。
它悲伤，它哀婉，它充满了对同族的怜悯，对生命的咏叹。这龙吟与丹妮莉丝的神性之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道无形的、温暖的潮汐，瞬间席卷了整个阿斯塔波。
城墙之上，普雷兹纳克脸色骤变。
“妖术！这是瓦雷利亚的妖术！”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指着天空中的丹妮莉丝，声嘶力竭地怒吼，“无垢者！稳住阵线！杀了他们！杀了所有敌人！”
然而，这一次，他的命令石沉大海。
战场上，一个代号为“九四三”的无垢者，正保持着标准的突刺姿势。他的长矛尖端，距离一名挣脱者战士的咽喉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那声音，那龙吟，涌入了他的脑海。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被撕裂了。
脑海中，那条由药物、训练和恐惧共同铸就的、名为“纪律”的锁链，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而在这条锁链之下，一片被尘封了二十年的、早已干涸的土地，竟然开始出现裂缝。
一幅模糊的画面，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意识。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一个穿着粗布裙子的女人，正抱着一个瘦小的男孩，坐在门槛上。女人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股阳光和汗水的味道。她正在哼着一首走调的歌谣，男孩则咯咯地笑着，试图去抓她头上的野花。
“……泰伦……”
一个陌生的、沙哑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名字，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
“九四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手中的长矛，第一次，不听使唤了。它在抖，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一滴滚烫的、带着咸味的液体，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滑落，在他布满灰尘的脸颊上，冲刷出一条干净的痕t迹。
这是……什么？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身边的同伴。
他看到，那些和他一样，被认为是“完美工具”的同胞们，一个个都像他一样，呆立在原地。有的在流泪，有的在颤抖，有的则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鲜血的手。
一个年轻的无垢者，突然扔掉了手中的盾牌和长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了太久的悲鸣，双手抱头，痛苦地跪倒在地。
“妈妈……”
这个简单的词汇，如同一个信号。
多米诺骨牌，倒下了。
“不！不！”普雷兹纳克状若疯魔，“杀了那个叛徒！谁敢后退，格杀勿论！执法队！给我上！”
然而，就连他身边的执法队，那些以监督同胞为职责的无垢者，此刻也握不住手中的短剑。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同样的痛苦与挣扎。
普雷兹纳克的完美战争机器，在他眼前，锈迹斑斑，分崩离析。
他引以为傲的“艺术品”，活了过来。
然后，开始质问它们的创造者。
卡萨斯停下了脚步。他那沾满血污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看到了什么？
那些杀不尽、砍不倒的铁皮罐头，竟然自己崩溃了？他们像一群迷路的孩子，在战场上茫然无措，哭泣，嘶吼。
他抬头望向天空。
那个女人，那个被称作“女神”的女人。她没有挥舞刀剑，没有释放雷霆。她只是在歌唱。
她的歌声，比他手中最锋利的战斧，更有力量。
一种他从未理解，甚至有些畏惧的力量。
原来，征服，不一定需要杀戮。
“咕啦啦啦啦啦！”
旗舰之上，沐青发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声。他重重地一拳砸在栏杆上，发出的巨响让整个甲板都为之震动。
“看到了吗！塞拉斯！这就是我老婆！”他得意地向身边的暗影之主炫耀着，“什么叫降维打击啊！这就叫降维打击！”
他内心疯狂吐槽：“卧槽，这技能也太bUG了！群体魅惑加精神破防，范围还这么大！这还打个屁啊！以后谁惹丹妮，直接让她飞到别人首都上空唱首《小星星》，第二天国王就得哭着喊着送降表！效率，太高了！”
战场上，第一个放下武器的无垢者，那个代号“九四三”的年轻人，缓缓地摘下了自己的尖顶盔。
他露出一张年轻、苍白、布满泪痕的脸。
他看着自己那双陌生的手，又抬头望向天空中的那抹银白。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沙哑的、如同风箱摩擦的声音。
“泰……伦……”
他念出了那个遗忘了二十年的名字。
那是他的名字。
阿斯塔波的城墙内外，数万无垢者，一排接一排，一片接一片，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长矛坠地，盾牌翻滚。
持续了数个时辰的喊杀声，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了太久的、汇成一片悲伤海洋的……哭声。
那是自由，最初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