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翰不再犹豫，当即起身，郑重一揖：“殿下既有此诚意，草民万死不辞！三日之内……”
“不必。”墨景宸冷声打断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视线却从未离开过阮雪蘅。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动作不见丝毫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强硬，直接插进了阮雪蘅的发髻。
冰凉的触感贴上头皮，阮雪蘅浑身一僵。
那是一支通体由南海暖玉雕琢而成的玉兰簪，玉质温润剔透，几近透明，花蕊处竟点缀着一颗比米粒还小的血色宝石，在灯下流转着妖异的光。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绝非凡品。
“记住本王的话。”他靠得极近，灼热的呼吸几乎要烫伤她的耳廓，声音是只有她能听见的、极致的沙哑与偏执，“再让本王看到别的东西在你发间，就不是折断它那么简单了。”
话音未落，他已直起身，看也未再看惊得目瞪口呆的完颜翰，对洛邑道：“具体事宜，你留下对接。”
说完，他便转身，玄色的衣袍带起一阵冷风，大步离去。
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完颜翰看着外甥女发间那支华美到刺眼的玉簪，又想起方才三皇子那露骨的占有姿态，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道：“蘅儿，你和三皇子……这……”
“一笔交易而已。”阮雪蘅伸手想取下那簪子，指尖却在触及温润玉身时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完颜翰端起茶杯，变得严肃起来：“对了，那姓凌的小子，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从前与他定过亲？”
提到凌清安，完颜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阮雪蘅将与凌清安的纠葛简略地说了一遍。
“混账东西！”完颜翰听完，狠狠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他竟敢如此欺你！蘅儿，你等着，舅舅这就派人去打断他的腿，给你讨回这个公道！”
看着舅舅暴怒的样子，阮雪薰的心口涌上一股久违的暖意。前世她孤立无援，受尽屈辱，何曾有人这般不问缘由地护着她。
手在袖中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凉。她抬起眼，看着完颜翰，声音很稳：“舅舅，谢谢您。但这份仇，我想亲手来报。”
完颜翰看着她平静却坚定的眼神，胸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外甥女，已经不是那个需要躲在别人身后寻求庇护的小姑娘了。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愧是我完颜翰的外甥女！有事需要舅舅，随时开口，完颜家就是你最硬的靠山！”
从琼霄阁出来，阮雪蘅直接回了阮府。
刚踏进蘅芙苑的门，青霜便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急色。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她将阮雪蘅迎进内室，屏退左右，才压低了声音，“方才奴婢去茶水房，听春桃在跟人嚼舌根，说……说叶表小姐已经从京兆尹大牢里放出来了，此刻人已经回了锦华苑。”
阮雪蘅正在解披风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动作，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还说什么了？”
“春桃说，是凌家托了关系，求到了大皇子跟前。大皇子亲自去京兆尹说项，这才把叶表小姐和凌公子都给放了。现在府里都传遍了，说叶表小姐虽然吃了苦头，但到底还是攀上了大皇子，因祸得福了。”青霜说着，气得脸都鼓了起来。
“意料之中。”阮雪蘅将披风递给青黛，走到妆台前坐下。
她早就知道，大皇子墨景皓那句“听候发落”，不过是做给众人看的场面话。凌清安的外族家手握江南盐运，是他急于拉拢的对象，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真的得罪凌家。
“青霜，你做得很好。”阮雪蘅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支成色极好的碧玉簪子，递给青霜，“这个赏你。”
青霜又惊又喜，连忙跪下谢恩：“谢小姐赏赐！奴婢定当为小姐尽心竭力！”
“起来吧。”阮雪蘅让她退下，室内只剩下她和青黛两人。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前世，凌清安是通过举荐一个巫医，搭上了大皇子这条线。可今生，诗会这场闹剧，竟让他们提前勾结在了一起。
是巧合，还是……大皇子从一开始，就存了将凌家收为己用的心思？
看来，必须得查查凌家的底细了。还有那个巫医。
“青黛。”她开口。
“奴婢在。”
“备车，去福瑞祥商行。”
福瑞祥，是完颜家在墨京最大的商行。
马车在福瑞祥商行的后院停下。
阮雪蘅刚下车，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衣的年轻男子便笑着迎了上来。他眉眼带笑，瞧着有几分玩世不恭，但眼底的精明却一闪而过。
“是什么样的贵客大驾光临？”完颜澈摇着折扇，笑着调侃。
完颜翰一直想将生意做到京城，为日后铺路。自收到阮雪蘅的信，他便立刻将自己最得意的二儿子，一直在榆桐县历练的完颜澈叫来了墨京，打算以后全权负责京中的所有事务。
“二表哥。”阮雪蘅笑着回了一句，随着他走到院中的凉亭坐下。
石桌上，早已备好了新沏的雨前龙井。
“知道你嘴刁，特意给你备下的。”完颜澈为她斟了一杯茶。
阮雪蘅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香清冽，沁人心脾：“还是二表哥懂我。”
完颜澈从袖中拿出一个半旧的木盒子，随手推到她面前：“喏，这些年走南闯北，给你攒下的小玩意儿，拿回去玩吧。”
阮雪蘅打开盒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新奇的小东西。有雕成小猫状的核桃，有会变色的西域琉璃珠，还有一只做得活灵活现的竹节蚂蚱。
这些年，她与舅舅家来往不多，却不想表哥，竟时时都记挂着她。
她抚过那只竹节蚂蚱，鼻尖没来由地一酸。
前世的自己，究竟是有多蠢，生生与这些真心待她的亲人断了往来。
“怎么了这是？”完颜澈见她眼圈泛红，收起了折扇，凑过来问道，“谁惹我们家蘅儿不高兴了？告诉表哥，表哥替你出气。”
话音刚落，完颜翰正好从外面走进来，一见阮雪蘅这副模样，又听见儿子的话，当即就误会了。
他大步上前，扬手往完颜澈的后背上拍：“臭小子！你是不是欺负你表妹了！”
阮雪蘅被他这一下逗得破涕为笑，连忙起身拉住舅舅的胳膊：“舅舅，您误会了！二表哥没有欺负我，我只是……看到这些东西，想起了母亲。”
提到早逝的妹妹，完颜翰的动作一顿，眼底也漫上几分伤感。
三人坐下，沉默了片刻。
完颜翰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蘅儿，以后墨京的事，都由澈儿全权打理。你有什么事，只管找他，要是他敢推脱，你告诉舅舅，我打断他的腿！”
“爹，您放心，表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完颜澈笑着保证。
阮雪蘅看向完颜澈，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二表哥，我确实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第一，我想请你帮我查清凌家的关系网，特别是他们家与大皇子之间，究竟有哪些不为人知的往来。”
完颜澈点点头：“这个不难。”
阮雪蘅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二，帮我找一个人。一个……巫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