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后的混沌并非一片虚无,而是无数破碎时空的乱流,是记忆与现实的扭曲回响。张琪琳——或者说,某种特定时空规则下凝聚而成的“存在”——在其中穿行,如同深海中的鱼,适应着那令人心智崩溃的错乱。
她的大部分记忆是碎片,是模糊的光影和无法连接的情绪烙印,唯有某些本能和直觉,如同黑暗中的航标,清晰得不容置疑。
当一次剧烈的时空震荡将她“抛”出那片混沌,刺眼的阳光和灼热的黄沙瞬间包裹了她。
古潼京。她几乎立刻就辨认出了这个地方的气息,古老,危险,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不悦的印记。然后,她看到了那群人,以及那个被围在中间、眼神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男人。
吴邪。
这个名字,这张脸,如同最强烈的锚点,瞬间穿透了她脑海中重重迷雾,激起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熟悉。不仅仅是熟悉,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刻入骨髓的联系感。
她说不清缘由,就像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但直觉告诉她,跟着他。
她沉默地出现,如同鬼魅。无视了那些惊愕、警惕、探究的目光,她的视线只落在吴邪身上。
他看起来很累,身上带着伤,眼神深处藏着巨大的压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疯狂。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空洞的心底滋生——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责任?或者说,是某种程序被触发后的必然反应:保护他。
进入古潼京,危险无处不在。她的身体比思维更快,黑金匕首划破黑暗,将袭向吴邪的威胁尽数斩断。她挡在他身前,感受着他偶尔落在她背影上的目光,那目光里有震惊,有感激,还有越来越多的、让她感到些许困惑的信任。
“琳琳,这边!”
“小心那些蛇!”
“跟着我,别走散了!”
他的声音总能准确地穿透周围的嘈杂,落入她耳中。她通常只是点头,或者连点头都省略,用行动回应。
但她会留意他的状态,在他体力不支时放缓脚步,在他凝神思考时守在最适合防御的位置。
直到雪山。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她所有的迷茫。看着他被人挟持,看着利刃划破他的喉咙,看着他如同断线的风筝坠下悬崖——那一刻,并非思考,而是某种撕裂般的本能驱使着她。速度提升到极致,几乎超越了物理的极限,她冲下悬崖,在呼啸的风雪中精准地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他脖间的伤口还在渗血,体温在严寒中快速流失。一种冰冷的愤怒在她心底蔓延,不是针对那个动手的女人,而是针对这整个让他陷入如此境地的世界。
她把他牢牢背在身后,用自己远比常人低的体温去平衡他的失温,寻着冥冥中那股熟悉的牵引,走向雪山深处那座喇嘛庙。
德仁喇嘛看到她时的激动和恭敬,她并不意外。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有关于这里,关于“张家”,关于使命的只言片语。但她清晰地纠正了他:“我不是他。”
她是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她是张琪琳,而吴邪需要治疗。
看着他被德仁妥善安置,她才允许自己稍微放松。但他似乎总不让人省心。能说话后,就围在她身边喋喋不休,问题一个接一个,那鲜活、甚至有些吵闹的样子,奇异地驱散了她周身一部分冰冷的孤寂感。
“琳琳,你这步法怎么练的?”
“琳琳,我们还要待多久?”
“琳琳……”
烦。但……并不讨厌。
甚至在他被药苦得整张脸皱起来时,她会下意识地,在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在吴邪喝药后,给他塞一颗专门为他准备的蜜饯。看着他发现蜜饯时那傻乎乎的表情,她心底某个角落,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名为“满意”的情绪。
当他叉着腰,对着那尊流泪的雕像“大骂”,并警告她不准学“他”玩消失时,张琪琳站在他身后,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她默默地,在心里给青铜门后的某个存在记了一笔。(内心:意见很大?)
他拉着她讲述藏海花的故事,讲述那个叫白玛的女子和张家少年的短暂缘分,讲述三天寂静的离别。她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远方的雪线上,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其微弱的涟漪。孤独,离别,等待……这些词汇,似乎触动了某些更深层、更模糊的东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伤好了,精神也恢复了,甚至开始精力旺盛地“挑衅”她,比如“大骂”黑瞎子,然后被她拎去“打架”。看着他在自己手下狼狈却飞快进步的样子,那种“满意”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注意到德仁熬给吴邪的药,特意加入了她的血液。这是最快能让他恢复元气、甚至强化体质的方法,代价于她而言,于吴邪相比——不重要。
她看着他一天天好转,气息变得强健,觉得这样就很好。
直到黎簇的消息传来,直到他们必须离开。她知道,分别的时刻快到了。
看着他忙碌地联系旧部,部署计划,那双眼睛重新燃起了锐利和斗志,她知道,那个运筹帷幄的吴邪回来了。她沉默地跟随着,在他冲向汪家基地时,为他扫清一切障碍,黑金所向,无人能挡。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最坚固的盾与最锋利的矛。
一切尘埃落定。在前往长白山的路上,宿营的篝火旁,她看着跳动的火焰,终于开口:“事情已了,我要回去了。”
他愣住了,眼中是全然的错愕和不舍:“不能……留下吗?”
她看向他,心底那片冰湖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有一种陌生的情绪悄然蔓延,让她几乎要改变主意。
但她能感觉到,青铜门后的牵引力正在变强,时空的修正即将开始。她用了点力气,才维持住语气的平淡:“他就要回来了。”
“他?”
“在喇嘛庙,你说,等他回来,要怎么‘收拾’他来着?” 她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揶揄。看着他瞬间涨红的脸和语无伦次的辩解,那丝陌生的情绪似乎变成了极浅的笑意,转瞬即逝。
他最后赌气般地说:“我可以烦死他。”
张琪琳轻轻吐出一个字:“菜。”
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个词。
当吴邪和王胖子在那扇巨大的青铜门前,与那个穿着蓝色连帽衫的身影重逢时,当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跨越十年的相认所吸引时,张琪琳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后,身影在雪山的风中渐渐变得透明、模糊。
她看着吴邪冲向张起灵,看着他那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心底最后那一丝莫名的牵绊,似乎也悄然松开了。这样,就好。
时空的波纹在她周身荡漾,青铜门后的召唤越来越清晰。在彻底消散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吴邪正拉着张起灵的手,说着“回家”。
她的任务,完成了。
意识重新沉入那片混沌的时空乱流,破碎的记忆光影再次将她包裹。
但这一次,某些碎片似乎变得清晰了些——温暖的篝火,苦涩的药味,甜滋滋的蜜饯,还有一个人喋喋不休的、吵闹又鲜活的声音。
那些,是属于张琪琳的,短暂而又真实的印记。
而她的存在,因吴邪而存在!又因他而消失!